不到一年,大乾的皇位又換人坐了,偏生是個由太後一手扶持上來的年僅七歲的宗室子。
改天換日不易,走這一步不少紫袍金帶深陷牢獄,甚至丢了性命。血雨腥風下往日繁華喧嚣的京城一派肅然,可地方上卻是不同。
文武千秋鬥,黎庶奔米糧。這些大事傳到他們瑪瑙鎮上時,百姓們最關心的便隻剩下,聽說有個正三品的冠軍大将軍,舉家流放時要途徑他們此處了!
這将軍好生傳奇,祖上是屠夫起家,靠着開國發些戰亂财這才有了積累,能供養出這位鷹鼻佛耳,既若羅刹兇悍,又似菩薩慈悲的大将軍來。
待他一行路過瑪瑙鎮旁的官道時,幾乎小半個鎮上的人去圍觀,大将軍耶!他們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縣太爺了。
趙惟明沒去,不喜歡看人失意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的學生馬上要縣試了!
雖然時局不穩,但到目前童試應當是不受影響的。反而因着新帝登基,為了施恩通常童試的錄取率也會比往年高些。
今年縣試安排在了二月底。趙惟明決定跟科訓班翟、齊二子商量今年下場的事,因着風雨欲來,也提前給他們說了不少朝堂事,怕他們下場時犯了忌諱而不知。
齊小武倒是思索片刻後決定放棄,他家并不富裕,僅是舉全家之力供他一人上學而已。再加上這回隻是去試試不定能中,倒不如給家裡省點錢靜待明年。趙惟明有些遺憾,這種機會難得一遇,但他也不能強求不是?
翟子清家境倒是沒問題,他爹娘是鎮上難得一見的“京漂”。但也因為幼時父母便去了京城幫工,當慣了留守兒童整個人不太自信:“夫子,我行嗎?”
“當然行,這幾日準備一下,結保的事情我找何家鎮趙夫子一起做你不用操心。你讓你家來個人,這個月我們做三次全真模拟,小武也先來練練。”學堂旁邊修的四間模拟号房,就等着快科舉了給這群孩子扔進去先吃吃苦頭感受一番。
趙惟明拍拍他肩,“這幾次全真模拟用心些,再把之前背得滾瓜爛熟的文章拿出來看看,應該沒問題。”
有問題也不怕,一他本來也隻是想他們幾個優秀的先去見識一下縣試,能一路綠燈過縣試院試甚至府試最好,不能也在意料之中。
不過以他對翟、齊二人的了解,他們最大的可能是折戟在後頭兩場,因此他早就給他們找好了後路——府城的雁山書院、雲陽縣的雲陽書院,今年初夏可都準備招人。從前年下鄉掃盲接觸到一些跟書院有關的讀書人後,從那時他便開始給自己學生搭橋了。
其實兩大書院中真正想抛橄榄枝的是高禮望,畢竟才十歲出頭,天資不錯個性又沉穩,年紀小些下場更容易出成績。甚至有兩個夫子寫信來隐晦透露若今年高禮望過了縣試,他們便推舉他入學。
可趙惟明沉吟良久,還是決定把這個事兒往後壓一壓。将一稚子扔進縣試高壓考場之中,自個兒待上三天,又值早春料峭之時,寒風侵骨。染上風寒尚屬輕微,萬一給孩子折騰出來考場應激那他未來的科舉路要怎麼走?考上了也不全是好事,神童之名亦非輕易可擔?
是以這回他看好能去院試走一遭的便隻有翟子清,不過也有個科訓班的任旭,雖然火候未到但家裡強烈要求去試一試的,他也是來者不拒。
大型考試永遠是需要一點運氣的,大好機會他也不想自個兒學生錯過了。
到了二月他親自送的翟子清、任旭去了考院。到底是第一次經曆科考的少年人,即使反複提醒勸導,仍是青澀又忐忑。趙惟明拍了拍兩人肩膀,模仿起自己前世老師開始考前攻心:
“子清,年初我便和你父母通了信。他們答應了夫子,待你縣試府試皆過。他們便從京城回來帶着你在府城安家念書。”
青春期的孩子别扭又渴慕爹娘關愛,眼前少年想開口反駁自己不需要雙親伴側,卻仍抵不住内心期待,輕輕握緊了拳。
“小旭,在裡面照顧好自己,别偷懶喝涼水。”他之前沒主動提讓任旭去科考的原因就是這孩子腸胃老不好,“能考上是賺到!甯夫子為你們求了簽,是上上吉!”
學堂的孩子對他們師娘有種莫名的崇拜與親近。甯不屈不信神佛,為了他們兩個也在家裡上了三炷香。
目送二人步入考院,大門緩緩合上,隆隆聲震得他有些恍惚,十年了啊。
竟已匆匆十載,曾經亦有幾雙殷切的眼睛目送自己踏入那扇決定命運的門中,而今,自己卻站在這門外,滿心期許地望着自己的弟子步入同樣的征程。
當年的自己,也是這般躊躇滿志意氣風發麼?可能是罷,那會兒還打算一舉拿下三試呢。
須知少日拏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自诩歲月無痕,可一轉頭,身邊人怎麼都在逆向而行。他們直上青雲梯,而他得在這混沌塵世中撐起一個家來。
“來兩碗馄饨,加倆荷包蛋。”甯不屈從袖中叮叮當當地掏銅闆,“郎君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