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在?勞足下說清楚些,什麼叫人不在?去哪兒了總有個信吧?”趙惟明好不容易到了女學探聽趙丫丫的消息,卻來了個護衛想用“人不在”三個字兒打發了他。
“說了不在便是不在,你若有事便在門房處留個口信。”
遇上這等人他隻得亮明身份,學堂武夫子的親生子再加上壬寅年庠生功名才終于讓眼前人重新進去通報,片刻後出來個三十歲上下的女夫子。
“趙公子,請看。”那女子遞過來一封信件。趙惟明接過一看,裡頭字迹再熟悉不過,乃是趙丫丫親筆寫下的:“吾兒惟明、吾媳不屈,一切平安,勿念。”
可這封平安信并不能消解他的焦慮。信件字迹潦草,一看便是匆匆寫成,甚至都來不及寄回家給她們報平安。
問題是他娘不過就是個武夫子,能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要玩失聯?
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憂慮,女夫子開了口,聲音平穩如水:“趙公子,你娘領了朝廷的令做事,隻是事發突然未來得及給家裡去信,但還請閣下放心,你娘如今并無危險。”
“那我多久能等到我娘的消息?”“這……約莫要等明年。”
領朝廷的命令?時間這麼長還并無危險?趙惟明心下冷笑,真要什麼事兒都沒有便不會用“并無危險”這種表述了。
更何況,趙丫丫來不及寄信回來,女學其他人不能把這封信寄回來麼?非要他們一家人等急了眼找上門來才拿出信件,遮遮掩掩,這其中到底有何辛秘?
他了解他娘,在市井中當然是個聰慧幹練的當家娘子,可放在官場上顯然是不夠看的。唯一能讓上頭人看中的便是那身武藝,還有勉強算個定西王外門弟子的身份。而定西王一系又和當今天子關系匪淺。
武藝、派系、朝廷秘密任務、過長的任務時間,趙惟明将這些東西串在一起,凝眉思索片刻,腦中漸漸浮現出兩個字來:戰事。
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可能,朝堂之上又不是沒人了,就算要打仗要征兵也是找年輕小夥,至于找個豆腐娘子麼?何況他娘今年都四十九了!
但倘若不是因為戰事,又是為何?護送某個貴人?還是護送錢糧?這些皆是需要豐富的長途跋涉經驗,趙丫丫可沒有!他想不出來有甚理由非得讓他娘去,隻覺得頭疼。
北方遼兵這兩年動作頻頻,先是自作主張關了好幾個貿易口子,今年又是扯出了販賣私鹽與茶磚的案子,據說也與遼人有關……
趙惟明一下下敲擊着茶碗,即使再不願意,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娘這一去,很大概率會和北方戰事有關。
若真是如此,他反倒不好跟蓁蓁寫信說這件事了,畢竟蓁蓁是禦前行走之人,忌諱頗多。
瞧着從這位夫子嘴裡問不出來,他隻得繼續留在府城四處打探,一個月後終于惹得女學上頭請他過去喝個杯茶。
那堂屋外間空無一人,隻有扇屏風隔開了内外,屏風上是前朝畫家《烏拉山》的仿作。
趙惟明盯着那幅畫瞧了半晌,喝光了桌上的茶,最終朝着屏風後深深行了一禮後轉身離開。
烏拉山,乃是前朝時漢人領土,如今落入他族手中。若不是他這些年跟着甯不屈,耳濡目染下多了幾分鑒畫水平,不然他也悟不出這其中之意。
好歹得了一個消息,趙惟明也隻能見好就收,回去跟甯娘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甯不屈這兒也被人卡着。
玉蕊娘子案件所在的地兒是陽源縣,陽源是上縣,經濟繁榮案子也多,狀紙遞上去要積壓一段時日才能開審他們也是知曉的。但也不至于遞過去一月有餘,仍是不見消息。
眼見五月後王老爺已經準備返程了,甯不屈他們也着急,案子一旦開審她們将玉蕊接出來合情合理。若是現在便把她接出來,到時候被反告一個窩藏他人姬妾,便落了下風。
她們隻得暗中雇了人護送玉蕊,一旦案子有消息了在想辦法把人接出來安置。
趙惟明緊趕慢趕在六月中旬回的沐縣,到了家還未來得及跟甯娘商量一番趙丫丫的事兒,便被告知陽源的案子一直還沒動靜,她怕遲則生變打算親自帶着幾個訟師去陽源蹲守。
好歹是自家娘子第一個案子,又是去甯娘前夫家所在之地,他自然不放心讓她獨自前往。反正如今學堂暫由徐博士幫他代課,趙惟明當即表示要跟着甯娘一塊兒去。
劉娘子在一旁抱着盼盼歎氣,爹娘都忙得腳不沾地,她可憐的小盼盼呦。
甯不屈見着他跟着上了車也忍不住玩笑似的擰他胳膊:“你跟着過來,不管學堂了?也不管盼盼了?”
“學堂有徐博士代課呢,小學班那幾個有黃玉誠幫忙代管着,倒不太需要我。不過确實有些虧待盼盼了,等這回事情忙完,我每日多抽點時間陪她玩耍。”
“那阿娘的事情如何了?”
趙惟明将這一個月來經曆說與她聽,最後卻提了另一件事:“若是娘子願意,等着明年阿娘回來,我想舉家搬去府城。”
“我也正有此意。”甯不屈清點着賬本,頭也不擡地回。
她曾經覺得越是貧瘠之地,越是需要訟師。窮苦人不識字不懂律令,便更容易被豪強欺壓,是以選擇訟學和訟師鋪開在何處皆可。設在沐縣還可以兼顧自己抱負與照顧家人。
隻是紛争大多因義利而起,越是富庶之地,百姓們才會自發地去尋訟師解決糾紛。
設在沐縣她們生意自然慘談。既然無法挂在朝廷名下須得自負盈虧,那她們至少要在周使司任期内拿出了令人滿意的成績來。
是以遷到府城、或是省城去,勢在必行。如今她郎君也有此打算,一家人能不分開是再好不過。
到了六月底,案子審理的日期終于定下來了。王家夫人自玉蕊回來後便辭退了監視她的女使,倒是方便了甯不屈趕在傳喚王老爺前将玉蕊秘密接了出來。
對那位不受寵的姨娘失蹤,王家還是在莫名收到傳喚後才發現,這時再暴跳如雷也無法,官府傳喚,王老爺還是得乖乖應訴。
妓女從良後反告其夫侵占财産,訟師還是那位幾年前引起過轟動的甯不屈,這一樁案子縣衙拿到也覺着棘手,推司恐自己把握不住這樁案子走向,特地請了陽源縣令審理此案。
公堂之上,年約不惑,面容清癯的霍縣令臉色蒼白,忽視了正對面跪着的玉蕊等人,倒是将目光對準了甯娘:“你就是甯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