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酸味兒也不能擋住他求學的心,他明年必須一舉拿下鄉試,那樣才能追上甯娘的步伐與她并肩!
大抵人傑們對科考總有考完一次奔赴下一次的匆忙,趙惟明則不同,他總是一回生二回熟,這回見着闊别三年的安省貢院,竟有心思領着翟子清、齊小武一塊兒點評起外簾來。
沒錯,這回翟、齊二人皆是拿到了雁山書院出資送考的名額,師徒三人同場競技,趙惟明恨不得将上回的經驗全都掰碎了喂個兩個青年——哪怕他考不上,學生考上了也是皆大歡喜!
科考多次,他心态穩得很。從前拿着卷兒了手還會不自覺顫抖,如今接題研墨一氣呵成,拿着題一瞧:
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愠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
這題目出自《論語·公冶長篇》,講的是楚國的子文三次出任宰輔,并沒有表現出喜色;三次被罷黜,同樣也沒有怨恨。他被罷免時會将自己的政務全部告訴給新上任的令尹。
典型的考為官之道的題。
也是他這三年以來一直在準備的題。
趙惟明輕輕地吸了口氣,組織思路:
“為官之道”是個讀書人都能說道一二,卻是鄉試中數一數二的難題。正如此句,誰都能借子文的品性空談為政,但能做到的卻是鳳毛麟角。
想要出彩,便要站得高、落地實,行文間深透史實、兼達經義,才能被送到主考官眼前。
站得高,就是站位要高,子文為何如此做?結合趙惟明背過的他的生平史料,不難破題:
“大夫之心裕而公,忠于謀者也。”
裕則齊得失,公則平物我。上忠君下愛民,子文心中從未裝有自己的得失,而是忠與仁。
接下來便條述朝堂積弊:天下之人,多數謀其身也過周,而謀其國也過略。
為自己籌謀太過,稍有不如意便會整日憂心;為國打算太少,那些無利可圖的政令,便懶得為它費心費力。
謀國之人,行事一定是緩慢的、無形的。
疆土遼闊人口龐大,政令一旦頒布則必須推演各種結果,不可急于求成。反例就是他前世聽聞的青苗法,一股腦兒的推行隻會迫使黎庶家破人亡。
這樣的人往往默默耕耘,不顯現于人前,甚至可能被嘲弄、被排擠、被打壓。因為他“不同”。
反而是會鑽營的人,更容易做出“政績”并讓上面看到他的政績。至于後果?至于将來?
“舊政雖善,未必其我德也;責有所歸,則新政雖不善,亦未必其我咎也。”
他們拿到成績拍拍屁股走人,功成身退了嘛!
因此:“此無怪乎幸進之多,而善治之寡也。”劣币驅逐良币罷了。
但,那又如何?
“子文則謂窮達命而已矣,貴賤時而已矣。運之所隆,則其仕我者……勢之所去,則其已我者,其道窮也,不色愠也。”
貴賤窮達無非一時安排,運盛則仕,勢去則黜,皆是外物。
安其常,而不搖于身外之感;順其适,而不遷于事變之交。
皆因所求,矢志不渝。
因此在新令尹接任時,子文才能托盤而出,他不考慮君主疑心政敵攻讦,“子文則知有國而已矣,知有君而已矣。”他隻求國家利益最大化。
他傾囊相授,恐新令尹未識治國之體,孰所當因?孰所當革?他需要盡其說而道之焉。
他言無不盡,恐新令尹未識乎民宜,孰為便民?孰為不便民?百姓最清楚,因此需要聽取整個國家百姓之言。
他大其心,而不計其形迹之嫌;忘其私,而求善夫身後之治。
如此這般,于國于民有利的政令,哪怕他不再是令尹了,也能順利推行下去。
使其政之行于我者,猶其得行于彼也;而政之行于彼者,猶其得行于我也!
政令不因個人宦場生涯變動而變動,這才是一心為公、政令為公、天下為公!
籲!子文其春秋之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