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他住在那小小院落,卻更像是“金屋藏嬌”,姬宣清并未想過讓其他人知道他。
可如今安安卻推脫不再來此,莫非這高大的宅院和仆人便是她最後一些心意?
一股酸澀之感湧上心頭,孟影攢着長袍兩側。
“我知道了,管家這些日子辛苦了。”
他咬着發白的唇,身子輕晃,似乎随時都可能摔倒,他扶着門框慢慢走入房中。
被落于其後的管家方才聽到孟影問候,面上已堆上了不少笑容,隻等孟影從那些姬府搬來的木箱中取些銀兩打賞。
誰知那人一言不發便回了屋子,她忙前忙後幾日,可真是讨了個苦差事。
“真是小家子氣……”
“也不知道是家主哪門子親戚,一點家主的涵養都沒學到……”
“我們怎麼那麼倒黴,偏偏分來此地。”
“……”
連續不斷地低語好似都透過薄薄一扇門,鑽過一層綿軟的被褥,強行灌入他的耳中。
孟影緊閉雙眼,以手捂耳,大宅的生活像是重擔狠狠壓在了他本就挺不直的背脊上,将他重重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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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傳來消息時,并未避着季長箜。
那人正吃着廚房送來的瓜果,切得小小一片,不會弄髒面容和衣物。
姬宣清今日散值還算早,便在院中陪他。
“家主,孟公子那邊已經收拾妥當,奴還定了外頭酒樓一桌好菜,那麼多奴仆陪着孟公子,奴瞧着氣氛甚好。”
管家笑意吟吟,全然沒提起孟影的失意,和奴仆間的異動。
“那便好!”姬宣清放下手中書籍,方才她正卧在廊下的躺椅上,如今正色看來。
“這些日子受苦了,下去領賞吧。”
管家心中一緊,忙低頭道:“奴不敢居功。”
季長箜放下手中銀制果簽,道:“方管家平日費心,受賞也是應該的,莫要推辭。”
方管家再沒推脫,知道主君待人寬和,他說受賞那便真是受賞,慌忙提起衣擺退下。
“長箜,你這是何意?”
姬宣清方才在敲打那方管家,如今季長箜一句話便讓那管家走了,她多少有些納悶。
“我知道你是在意表哥在府外是否過得不錯,那管家要常常代你去看表哥,你不懂宅中的陰私,若想針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管家有的是手段讓他過得不舒服。”
“何故讓那管家白白和表哥結怨呢?”
季長箜如是說。
“若是不行便換個奴仆,何時奴仆還能欺到主子頭上了?”
姬宣清蹙眉冷笑。
隻轉眼,發覺坐在楊樹下吹着風的人看來,白玉發冠,翩翩華服,風姿綽約,隻面上多了幾分難言的神色。
這表情極快,快到姬宣清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睛,下一瞬又恢複了之前的平和。
莫非季長箜也受到了奴仆的欺負?
姬宣清重新躺回竹椅,閉上眼睛,慢慢思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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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你為何不同家主說?”
伺候季長箜洗漱的青空想來白日之事,便覺得一口郁氣堵在心口。
若非那時主君朝他幾番遞出眼色,他是一定要說出待在那落竹院一年,家中一些不長眼的奴仆的怠慢。
“這些人自小便是在這踩低捧高的環境中長成的,趨利避害罷了。”
“況且我們再回到翰香院的日子過得也不錯,還揪着過去的事情幹什麼?”
季長箜語氣淡然。
“主君,那是您之前不願意回翰香院,若是您想回,家主早早便會将您接出來了。他們就是見着您回翰香院無望,才敢怠慢。”
青空反駁,他早就不平了。
“是啊,可現在翰香院中的都是家主用得順手的仆從,從前我從院中帶出去的人也沒一個人回來了,還在那落竹院當差,空院子月例也少,算是懲罰過他們了。”
季長箜從木桶中起身,帶起一片水色的漣漪。
青空忙遞上毛毯為其擦拭水珠,再精心服侍主君穿衣。
“主君太過心善。”
季長箜心中怅然,垂着眸子,盯着自己泡得發皺的手上難看的青筋。
他并非心善,而是不想多事,那人一直派人盯着落竹院,又怎會不知這些事情?
她不究,他又能如何,反倒顯得不依不饒,以此來要挾她的愧疚似的。
“咚咚——”
青空打開房門,同外頭的人交談聲若有若無。
季長箜朝緊閉的窗外看去,家中不知何時已經亮起了一片明亮的光。
“主君,家主将落竹院的人都押到院中了,她請您出去!”
青空就站在門那邊,目光灼灼看來。
季長箜拿着木梳的手一顫,落在了梳妝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