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宣清端着那甜湯,舀出一勺,舉高遞于季長箜嘴邊。
透明粘稠的湯汁沾染了一些在他蒼白的唇上,在昏黃的光照下有幾分瑩潤。
姬宣清此舉便是帶了讨好的意思,那湯勺就在唇邊,季長箜隻想着二人要共用一隻瓷勺,便有紅暈爬上面頰。
姬宣清本就低頭不敢看他,舉着手許久也不見對面傳出什麼動靜。
不由擡頭看去,那人面頰上的紅意如同春日開得極豔麗的桃花,蒼白的唇色竟也透着些粉意,見她看來,眼神躲閃,卻還是被她抓住了幾分羞澀。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姬宣清難免心猿意馬。
她将瓷勺遞得更近,季長箜推辭不得,便張了口喝一勺,豔紅的舌頭掃過瓷白的勺,隻瞬間,又消失在柔軟的唇齒間。
“再喝一勺。”姬宣清目光幽幽,握着那碗甜湯,一勺接着一勺。
大約是沒太伺候過人,喂得快些,叫季長箜嗆着了,捂着口悶悶地咳嗽。
姬宣清恍若從夢中驚醒,慌忙放下碗勺,撫着他的脊背。
“可還難受,我讓青空進來伺候?”
那人骨節分明的手拉住她的手腕,擡起頭來,盈盈水色在漆黑的眸中聚集,鴉羽般的睫毛如蝴蝶沾濕的翅膀,快速閃動,卻眯成一條狹長的縫隙,半睜半眯。
“不用,咳咳,拍我。”
他倚靠在她的懷中,瘦弱的身軀震顫,衣物之間的摩擦聲時時響起。
姬宣清側過面頰不敢再看他,當起了勤勤懇懇的順氣工具。
“好,好些了。”
季長箜發覺那人并不看自己,隻以為是自己咳得眼淚具下,又脹紅了臉實在醜陋,所以那人不願看自己。
心口雖像是灌了冷風,可她畢竟一直陪着他也沒說什麼冷話,常年照顧個病秧子,她也沒嫌煩,他還敢要求什麼呢?
聽他說好了,姬宣清忙回頭查看。
那人直直看來,眼中仿佛含着無限的柔情,以一種包容的姿态回視她。
許久沒人這般看着她了,她像是個不能停歇的工具,整日便是各式各樣的公務,冷冰冰的偌大的宮殿中就隻有她一個人,所有人都怕她。
數不清的刺殺與遍地的罵名時時刻刻侵蝕着她的精神。
其實小鳳帝不找那些人殺她,她應當也活不久了,她能感覺到自己逐漸變得陰郁森冷,見不得陽光,遲早有一日也會變成棺材中的一具冰冷屍體。
“長箜,我能抱抱你嗎?”
姬宣清隻微微張開雙臂,小心翼翼得,好似要去擁抱整個炙熱的太陽。
季長箜不明所以,可她那謹小慎微的模樣,令他的心也跟着抽痛。
“好……”
他話沒說完,就被那人撲了滿懷,她将自己縮在他的懷裡,白皙柔軟的面頰緊緊貼在他的心口。
“好溫暖。”她如是說。
季長箜挺直腰背以支撐她的重量,聽聞此話,不由苦笑,他天生不足,體溫比常人還要冷上一些,怎麼會是溫暖的?
倒是他,這些日子常與她在夜晚相依,暖融融的滋味都是她帶來的。
“長箜,從前若沒有你,我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她在他懷中喃喃,
“還記得我初在翰林不得重用,是你結識了上官的夫郎,送了好些東西,我的日子才好些;那年在豐縣當官,大災,你夜裡陪我挑燈,白日還要暗地裡用自己嫁妝布施,後來病了半月;還有我升至知州,無意擋了淮南王造反的路,遭人刺殺,是你以回季家探親之名威懾了淮南王送出了救命信。”
“你為我做過的事情太多了,但我……”
季子昀打壓她,季長箜助她,曾經她也懷疑過,嗤笑過,這是不是季家馴服狗的把戲,那邊給一個巴掌,這邊給一個甜棗,她還不得對季長箜死心塌地?
她對季長箜始終懷有警惕之心,可如今想來,不過是她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
她欠季長箜頗多。
“莫說了,妻夫一體,我嫁你為夫,護你是天經地義的。”
“若我遇到危險,你會棄我而去嗎?”
季長箜按住她喋喋不休的唇瓣,随意反問。
他與她四目相對,清楚地看見她眸中閃過的躲閃。
心口莫名發沉揪痛,她為何躲閃?
若真有一日,她棄自己而去,他該有多絕望無助,她難道已經做好了舍下他的打算了?
季長箜又問了一遍,
“會嗎?”
他的神情很是嚴肅,雙臂死死鎖着姬宣清,一定要從她口中聽到答案。
姬宣清被勒得發疼,可她喊不出疼。
她似乎也被他那決絕不安的情緒帶走,陷在他的不安中掙紮。
“這一次,不管如何,都不會再讓你一個人面對。”
姬宣清呼出一口氣,自重生來,這句話在她心中翻來覆去的想。
她抛下了他,可那是上輩子的季長箜,她向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季長箜道歉,就算獲得原諒,那上輩子的季長箜能原諒她嗎?
況且她敢将上輩子的事情告訴季長箜嗎?
如今她終于将這話宣之于口,不同那些她能夠随口胡謅的發誓,這句話的重量猶如千斤,猶如刀刻,血淋淋地刻在她的心海深處。
這是她這輩子無論如何最重要的祈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