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黃尚書大約是看着首輔布置下來的任務有了動靜。
不曾給姬宣清布置太多的公務,到了散值的時間,周邊同僚還埋在書堆中,姬宣清早早收拾了物件。
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姬宣清木着臉踏出了戶部的大門。
她并非不願多留一會……
姬宣清方踏入家門,便聽得守門小厮禀報:
“家主,主君已經在翰香院擺好了晚食。”
“主君讓小的領着家主過去。”
小厮走在前,姬宣清落了幾個身位。
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同季長箜說的話,任由他用府中下人,便恨不得穿到那個時間點,捂住自己的嘴。
守門小厮成了他堵人的工具。
姬宣清歎氣無奈,還有個方管家,作為她的心腹,怎的出了纰漏,令主君知曉她一直派人尋找表哥孩子的下落。
昨日他還拿着此事說事。
本不是什麼大事,甚至算得上積福的好事。
從他口中說出來,怎地好似她已經将那孩子認作自己親生的一般。
頭疼欲裂之間。
翰香院到了。
初夏傍晚的涼風撫平了她心中的煩悶。
那扇熟悉的小窗動了動。
姬宣清知道他又在窗下看她。
這人!
姬宣清快走幾步。
本就生着病,怎麼還坐在窗邊吹冷風?
門開着,姬宣清直驅而入。
便瞧見那人手忙腳亂地坐在圓桌邊。
桌上各色花樣的菜肴,冷盤熱菜,虛虛一數,大約有六樣,對于兩個人用餐,實在太多。
姬宣清知道他這是在給自己賠罪。
他的小臉被風吹得發白,屁股隻挨着上半截闆凳,笑得有些勉強。
姬宣清走上前,溫熱的手不自覺便撫上了他的面頰。
果然發涼得厲害。
這人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子了。
她蹙着眉頭,又瞥見他别扭的坐姿。
“坐好。”
季長箜聞言垂下頭,一副不好意思的羞澀模樣。
“那扇小窗,改日我便請工匠封了吧。”
姬宣清自然落座,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又給嗓子不舒服的人遞了一杯,如是說道。
當然她的餘光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季長箜半秒。
她能看得到他先是握緊眼前的茶杯,圓潤的指尖繃得蒼白。
也能看見他思索半晌,咬唇蹙眉,明顯不願,到最後還是點頭應了。
“這麼簡單便同意了?”
姬宣清目光一閃,恍然想起自己,嗤笑一聲。
她自然知道這樣的小窗對于季長箜來說多麼重要。
不管是哪個院子,哪間房,他最喜歡的,便是搬個小榻,坐在窗邊,靜靜等着她。
因着等她,這窗子俨然成了他的心裡寄托。
若是沒了這窗子,這人的心便會變得空落落的。
如今,姬宣清倒是覺得這窗子便像她,季長箜明明喜歡得厲害,卻因為外人的阻力,願意将此封上。
若是以後,她救出季子昀,嶽母定要夫郎同她和離,他也那麼輕松答應?
妻主的話說得怪異。
季長箜動了動耳朵,悄咪咪擡眼看她。
明明是她要封了窗子,他應了,怎麼這人又生氣了?
“妻,妻主。”
季長箜拖長了聲音。
今日他向府中已婚的管事請教,如何向妻主道歉。
那管事隻說,依着主君這般樣貌的,同妻主軟語幾句,妻主便會心軟。
他信了。
方才不太熟練,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喜歡這窗子,能不封嗎?”
他又扯了扯她官袍的一角,晃了晃,耍盡了自己所有的想到的手段。
姬宣清目光瞥向那隻蒼白瘦弱的手,語氣稍好了些:
“你同我說說,你那麼喜歡這小窗的緣故,說好了,我便不封了。”
季長箜的目光再次落到小窗上。
他神情恍惚,想到了兒時往事。
“呼。”他吐出一口氣。
“妻主知道的,我身子沒其他孩子康健,母親便拘着我,不讓我在外面亂跑,也不許侍從陪我玩耍。”
“她身居高位,公務繁忙。兒時我不懂,隻知道常常見不着她人,但有一日身邊侍從告訴我,母親每每天暗下來便會歸家。”
“于是我便常常搬個椅子,坐在窗邊,數着天暗,第一時間便能看到母親。”
姬宣清秀麗的五官有一瞬間的僵硬。
沒想到,她以為的夫郎期盼,竟是從嶽母那繼承過來的習慣。
“等到了嫁給你,起先你工作并不忙,常常陪伴,我便沒了窗戶旁等人的習慣。”
說完這話,他似乎有些低沉,
“可是後來你越來越忙,有的時候我睡下了,你方才回來,天不亮你又走了,連着幾日都不曾同你說過話。”
“我便又搬了張小榻,倚靠在窗邊等你。”
姬宣清從未覺得自己這般不争氣過。
聽着他吐露心聲,竟不由自主便心疼他,又對自己此前的漠視産生了濃濃的愧疚。
“小窗便不封了,但你不能常坐那處,吹了風便會生病。”
姬宣清冷臉吩咐。
她以為自己這般模樣,雖随了他的意思,但也表明了自己還在生氣。
誰知那人竟撲上來,抱住了她的手臂。
“妻主待長箜真好。”
他喜笑嫣然,狹長鳳眼彎彎,有幾分少年爛漫。
比方才那僵硬的撒嬌好多了。
姬宣清在心中吐槽,也不知道是哪個充當軍師教他的,方才聽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坐好,用膳。”
姬宣清點住他的額頭,将他推回自己的座位,并未像之前那般在他撲上來的時候便攬住他窄瘦的腰肢。
吃飯時,隻偶爾夾菜,再多的話便說了。
用過晚膳,季長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姬宣清生怕他又說起昨晚的事情,匆匆擦過手,撂下一句:
“還有些公務沒處理,我先去書房了。”
“诶,妻主……”
季長箜在空中張了張五指,失落地垂下頭,另一手撫上還有些發脹的小腹。
他方才想說今日來了月事,明日大約不能同房了。
姬宣清逃也似的離開。
直到坐在書房那張大桌邊,對着空蕩蕩的,并無公文的桌面,還扶着額頭,歎氣出聲。
她應該生氣的。
畢竟她是懷着歡喜他,才同季長箜成婚的,若非她以為季長箜也歡喜她,她是如何都不會同意姬家那些過分的要求的。
她就是個初出茅廬的情場新手,那人隻朝着她笑一笑,她便淪陷了。
不中用的東西。
姬宣清狠狠掐自己的大腿,便是上輩子臨死時,她想的竟然也還是初見時那人的音容笑貌。
屋外傳來敲門聲。
“進來。”
姬宣清收斂了神色,端坐在書桌後,全然看不出方才破防的模樣。
來人正是方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