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長箜煞白了臉,雖隻是隔靴搔癢,但身體異樣的變化,無不在提醒他。
就是在這樣令他抗拒的情景下,他如此不知羞恥,無法克制自己的沖動。
向來以世家公子矜貴端方的标準要求自己的季長箜,此前與姬宣清的關系相敬如賓,從未遇到過如此窘境。
妻夫二人相攜赴宴,于馬車中,都以姬宣清坐在主位,而季長箜則是側身坐于一側。
二人便是膝蓋都不曾相抵。更不會如此親密無間貼在一處。
“放開!”
季長箜顫抖着唇,狹長鳳眸中是驚懼,是無措。
他像是沾濕了羽毛的小鳥,在她的手掌中瑟瑟發抖,掙紮着、叫嚣着,一次次想要振動自己的翅膀,卻因着她的束縛而逃離失敗。
“不放。”
姬宣清的聲音很冷。
“想要我放開你,做夢。”
她想要什麼,使勁了手段,也會争到底。
上輩子,死前腦中浮現那人清淺的笑意,仿若成了她的執念。
此生種種謀劃,不過就是為了同他長相守。
要她放手,怎麼可能?
女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意和透過他仿若看誰的睥睨,令季長箜心口猛然一窒。
她當自己是什麼?
一個能随意對待,狎弄的玩物嗎?
莫不是真的因為季家流放,她便這點體面都不給他留了嗎?
從前,她絕不會如此霸道無理。
妻夫之間雖不夠親密,也沒甚溫情,卻給足了他臉面。
“妻主!”
他的聲音壓在喉嚨中,那種崩潰卻又無法大聲傾吐的嘶鳴,宛若啼血。
“求你了,算我求你了,給我留點顔面吧。”
他攢着她的衣物,優美脆弱的脖頸折在她的肩膀處。
溫熱的熱流順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一點點流入她的發冷發硬的心。
“哭什麼?”
她強逼着自己忍住不要心軟。
季長箜出門見過二皇夫,便對她态度大變。
不管二皇夫說了什麼,他都不該如此輕信,怎麼也不知道問問她,給她一個辯駁的機會。
自顧自就冷落疏遠她。
莫不是真将他困在後院那小小的一方天地,她才不用擔心哪天他又變了心思?
哭什麼?
季長箜咬緊唇瓣,他仿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兩隻攢握她衣袍的手脫力滑下。
她不是男子,自是不知道流言蜚語對男子的迫害。
他可以容許後院中她偶爾的放肆,可這馬車,便是隔音都做不到,車簾也無法隔絕所有窺視的目光。
她怎麼能,怎麼能……
他是想要個孩子,可絕不是這樣的時間地點,以這樣玩弄的方式。
“不……不要在馬車。”
晶瑩的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源源不斷的滑落,将姬宣清潔白的衣領泡濕了大半。
微微的涼意不斷刺激着姬宣清的神經。
她終于冷靜下來,稍稍找回了理智。
“季長箜,你真當我是那張色令智昏的人嗎?”
她吐出一口氣,
“我不過就是想抱抱你。”
話雖如此,可方才劍拔弩張陰鸷的模樣消失了大半。
騙子!
趴伏在她懷中的季長箜想着那人指尖烙下的戰栗。
分明她的手都探入他的衣袍中了,叫他如何相信她沒有那個意思?
這些日子常常推拒妻夫之事的是她。
在馬車中強迫的還是她。
她到底是對他是什麼想法?
“姬宣清……”
他從她的懷中探出頭來,敏銳地察覺到妻主态度的軟化,驚懼便抛之腦後。
“嗯?”
姬宣清尾音上挑,不同方才壓低的、拖長的、壓迫感極強的語調。
這一聲平和清悅。
她正垂着眸,四目相對間,也沒急着說話,靜待他說。
這才是他熟悉的模樣,溫和有禮,翩翩君女。
季長箜探出手,拉住她臉頰兩側的軟肉,朝兩側拉去。
她任由他出氣,隻兩手扶住他的腰肢,以免在颠簸的馬車中從她腿上摔下。
“你欺負我。”
現下他的眼眶還有些泛紅,可口中吐出的話卻不帶質問控訴,反倒像是在撒嬌讨饒。
“我欺負你?”
姬宣清好笑地重複一遍,指腹輕觸他柔軟的眼皮,眼中是她自己都不曾發現的心疼。
“小沒良心的。”
她嗔怒了一句。
“你不過和二皇夫談了會閨中密話,在席間你待我态度如此疏離,可是聽旁人說了我的不好?”
“旁人說我不好,你便信了?”
她接着又問。
“不,不是的。”
他慌忙否認,
“二皇夫沒同我說你的不是。”
是他,背着妻主偷偷尋問母親之事,他知道妻主與母親不對付,見着妻主的面,心中便發虛。
一發虛,便想避開她,導緻了這麼一場烏龍。
“真的?”
姬宣清盯着懷中人清澈的水眸,他急于維護二皇夫的模樣确實真誠懇切,不像是替人遮掩的模樣。
“那你為何回來後态度疏離?”
姬宣清知曉這件事大約是真的和二皇夫沒關系。但季長箜态度變化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那人細瘦的手臂圈住她的腰,面頰也深深埋入她的懷中,遮掩了起伏的情緒。
“妻主,我能不能不說?”
“我沒對你态度疏離,我隻是……隻是不知道如何面對你。”
悶悶的聲音傳來,那人喉間的震動連帶着她心跳漸漸同頻。
姬宣清甚至聽到了胸口那顆心劇烈跳動的聲音。
他不想面對的,不願說的,還能是什麼?
事關季母,他才會如此。
姬宣清幽幽歎了口氣。
憐惜地撫摸他鬓邊的碎發。
“可是想嶽母了?”
季長箜沒想到她那麼敏銳,身子僵硬,想要否認,可話堵在口中,半晌沒說出口。
他出生便喪父,是母親當娘又當爹将他捧在手心裡養大。
同姬宣清結婚的前幾年,他還時不時回季家探望。
他怎麼會不想?
“沒,沒有。”
他側過臉去,否認道。
“不過,妻主突然提起,我好像還真的有些想了。”
他擡起精緻的面頰,強顔歡笑,含淚的眸子才徹底傾瀉了憋悶許久的情緒。
妻主主動提起母親,他稍稍表露想念,應該不會惹得妻主不快吧?
他這般想着,眼淚便先不受控制地流下了。
季長箜哭得渾身發軟,又擔心哭得面容扭曲猙獰,令妻主不喜。
環住姬宣清的脖子,做交頸的姿态,嗚嗚咽咽地哭,偶爾還騰出袖子擦拭斷了線的淚珠。
旁人若是敢這般肆無忌憚在她耳邊哭,姬宣清早就冷言冷語地嘲諷了。
可他哭,姬宣清竟能感同身受,一時間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父。
她的心也跟着揪痛。
“長箜……”
她想安慰他,可千言萬語到最後隻剩下輕喚他的名字。
她擡起手,想圈緊他。
季長箜對季子昀的感情,令她感到恐懼害怕,若有一天他知道當初季子昀流放是她幕後操縱,該有多恨她?
光是想想,她便覺得窒息,喉嚨發澀。
那隻擡起的手,最終還是沒能圈住他,隻是落在了他的烏發上。
一下,接着一下,輕輕安撫。
“長箜,你相信嗎?”
她後仰了一些身子,同他濕漉漉的面頰貼在一處。
突然的動作吓得季長箜抽噎了一下。
“髒……”
他想避開,那人又锲而不舍地追逐他。
“不髒,你是我的夫郎,我怎會嫌你髒?”
姬宣清貼着他的面頰。
瑩潤潔白的小巧耳垂在她的視線中變得鮮紅欲滴。
季長箜能感覺到她炙熱的呼吸噴灑在他頸邊,耳朵處。
濕熱的,難熬的。
最過分的是,她還神态自若地說着情話。
從前從未和他說過的話,現在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口。
季長箜不知道這是她在官場上鍛煉的厚臉皮,還是有旁的人給她練手。
這麼想,心中還有些酸澀。
“妻主說的,我都信。”
他低眉順目,大拇指不停扣動食指的軟肉。
姬宣清一眼便能看出來,他其實是不安的,對這話還是持懷疑态度。
“長箜。”
姬宣清正色,同他拉開了距離。
這人仿若是水做的,明明已經停止了抽噎,可淚珠子還是時不時從眼眶中冒出來。
姬宣清不厭其煩地為他抹去。
“你是不是擔心嶽母,同二皇夫說了些關于嶽母的事情?”
她平淡的口吻卻如晴天霹靂在他耳邊炸開。
“你,你怎麼知道?”
他結結巴巴道,随即他想解釋什麼,又覺得無從開口。
隻能口中不停喃喃着,“妻主,我,我……”
姬宣清微曲食指,湊在他的眼旁,一滴淚花落在其上。
她便戲谑地将那滴淚舉到季長箜的面前。
“我怎麼知道的?”
她挑了挑眉,
“你都哭了,這輩子,你除了因為季太傅還有我,還為哪個女子這般哭過?”
季長箜眨眨眼,這般想來,真是如此。
可她怎麼連這樣的小事都記得清清楚楚。
“季長箜,以後我不想再看到你為了嶽母的安危擔心得哭泣,你既嫁給了我,一娉一笑都是我的。”
“嶽母流放的事情,我已經想了法子,一定會盡快将她迎回京都。”
哭這般苦相實在不适合出現在他這張清冷貴氣的面上,也不适合為其他人而流。
她想看明媚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的樣子,所以她才下定決心,做了上輩子沒做過的事情,那就是将季子昀撈回來。
從前她一直以為,她與季子昀定是要鬥得你死我活,不曾想,還有一日,她會想着将這位嶽母迎回來。
“妻,妻主!”
他不可置信地擡起頭。
眸中的希冀光亮慢慢彙聚,像是點點星芒閃爍,他隻小小拉上一點她的衣角,軟聲想要在得到她的肯定。
“真的嗎?”
他尋求肯定。
“真的,嶽母年歲愈發大了,我知你擔憂,今日與皇女私下談話,便已經透露了想法。”
“二皇女亦有此意,我本就打算今日回府後,便同你說這個好消息。”
“隻可惜……”
她拖長了聲音,“隻可惜你在席間便不愛說話,我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
那今日他哭一番,還有背着妻主偷偷關系母親的心虛,都是自擾,還讓妻主看了笑話。
季長箜忙提起袖子,小心挨蹭着淚珠。
還是姬宣清看不過眼,從懷中掏出一方柔軟的帕子,遞給他。
“用這個吧。”
季長箜接過帕子,意外摸到了那凸起的彩線。
他翻開一下,繡帕的工藝算不得頂好,隻能說不差。
繡的是朵盛開的蓮花。
是姬宣清喜歡的物件,單看粗糙做工也不是府上的,莫非是他那個表哥繡的?
他心裡發酸。
姬宣清見他摸着凸起的彩線不說話,隻以為他注意到着帕子的不對勁。
當下白皙的面頰竟也有些泛紅。
“怎麼不用?”
他舉在手中,既不想用旁的男人做的物件,又不想抹了姬宣清的面子。
正是進退兩難。
姬宣清還如此追問。
他隻得收起帕子,用方才的衣角擦拭面頰。
“妻主似乎很是珍惜這帕子,是哪家公子繡的?我用這就好。”
那截沾濕了的衣袖在她眼前晃過。
姬宣清聽着他說這些酸話,嘴角不自覺上揚,又被主人狠狠克制住。
“這帕子你不記得了?”
季長箜一愣,又摸了摸那粗糙的針腳。
他男工不錯,這東西怎麼會是他做的?
“這是你從前繡着不滿意,令侍從處理的,都在我那處。”
姬宣清不想隐瞞什麼,雖說出去有些丢臉,可她更希望能将自己對他的感情在當事人面前剖析幹淨。
季長箜神色微動,他并非嫁給她便是一手好繡工,隻能算是粗通。
他自持身份,又想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長處,一顆少男心撲在她的身上,隻想着自己能好點,再好點,便常偷偷練習。
廢棄的布料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