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山花費不少時間,等馬車上了街道時已無多少行人。
雲歸不講究排場,她乘坐的馬車并無精美内飾,更無雕花車架,隻窗垣挂着的香雲紗,随風飄蕩,彰顯低調奢華。
雲氏主仆的心随着馬蹄聲起起伏伏,雲歸更恨不得長翅膀直接飛到起火現場。
年長的文叔因為行進過快,已覺胃裡翻湧,他緊緊抓住衣擺,強忍着不會吐出來。
馬車突然停下,慣性作用險些将心不在焉的雲歸和文叔二人推翻。
刺鼻的焦臭随即傳來。
雲九扶雲歸和文叔逐一下車,将事先浸水的帕子遞給她們,捂住口鼻,衆人向庫房走去。
彌漫的黑煙濃烈刺目,織物被燒的焦臭味無處不在,眼前的庫房已被燒的坍塌大半,隻剩幾根梁柱幸免于難。
盡管周遭拎桶救火的家仆不少,一桶桶的從河邊提來水潑,卻也于事無補。
溫尚凝也提着水桶,見雲歸前來,趕忙迎了上來,他發絲淩亂,身上的衣服隐約還有些被燎到的地方。
“少主,您來了。”他語義焦急,然後是大概介紹了一下火勢具體情況。
因為絲織品本身就易燃,所以這全倉庫的囤貨無一幸免。
溫尚凝是雲歸外公在時親自提攜的一個仆人,深受信任,所以才将這重要的囤貨交給他管。
一直以來,溫尚凝都表現的十分體恤雲歸,常歎道一個小姑娘支撐龐大家業,怪不容易的。
如今這無妄之災……
溫尚凝環顧四周,見并無他人,悄悄俯首到雲歸耳邊,“少主,這火災蹊跷,倉庫似被人灑了火油,我們要不要報官?”
雲歸心若亂麻,卻又得強裝鎮定,
“溫叔辛苦了,你傷到沒有?快請大夫看看。”
“這……”文叔剛要上前質問,卻被雲歸一把拉住。
“文叔,先去裡面清點一下。”接連奔波,又遭橫禍,雲歸聲音是藏不住的倦。
文叔聽此話後,生生止言,同雲歸并肩進入庫房,大家心知肚明,這火着的蹊跷。
剛邁步進去,濃濃的焦糊味無處不在,雲歸強忍不适,放下掩鼻的帕。
濃烈的刺鼻味随之而來,是火油沒錯。
步行至正經囤放匹布的内間,入眼隻剩一地墨色灰燼。
一匹完整的布料都不曾留下,整個倉庫隻剩墊在最底層的隔闆隐約可見輪廓。
雲歸和文叔又急忙轉往别的隔間裡,情況都差不多,隻要是囤放生絲的地方,火勢似乎起的都特别猛。
一股寒意自腳底而生,直至席卷全身,雲歸心中悲憤不已。
“這麼多貨啊!”文叔早已老淚縱橫,他比誰都要心疼。
雲歸一言不發,扶着抽泣不能自己的文叔往外走,行路間,那股焦臭無孔不入的往人身體裡鑽。
期間她還分神,反複揣摩溫尚凝,卻發現往日很少關注此人。
看到溫尚凝抄着手侯在車旁,雲歸掐了文叔一把,示意他鎮定。
“溫叔,不若與我和文叔同乘。”雲歸開口邀請。
等三人都上了馬車,雲歸緩緩問道:“溫叔,西郊倉庫,咱們囤了多少匹布?”
“兩千匹。”溫尚凝一口禀明,見雲歸遲遲沒有反應,又補充道:“城西還有兩百匹存貨,可用來解燃眉之急,但賀氏的一千匹訂單,卻不夠了,不知少主别處還有多少囤貨,調過來是否夠用。”
雲歸閉眼斂緒,隻點點頭。
溫尚凝從前在她心裡一直是可靠之人,但是他當下說這話就有些奇怪,雲歸隻問了他匹布囤貨,他卻趕忙提醒支付訂單數量不夠了,還隐約打聽她在别處的囤貨。
雲歸并未深究,表示知道了。
她執掌雲氏以來,從不天真以為顧家真眷顧自己,即便是血脈相連的兄妹,無論是雲氏還是自己,都不過是别人踩在腳下的墊腳石。
此前她已然是清理過一波不忠之人,看來如今,她要提防的人更多了。
不多久,馬車就先将溫尚凝送到府上,雲歸和文叔轉回雲家。
“少主,這可怎麼辦好?”文叔到底見過大風大浪,悲憤之後,很快鎮定。
“文叔,咱家的貨物進出都有賬可查,對吧?”
“是,這是規矩!”他剛說完,便咂摸出其他滋味。
“我們去查查進出貨賬本怎麼樣。”雲歸如此說。
文叔當然贊同,賬本都囤積在雲府專用賬房内。
文叔親自點燃燭火,亮光一下籠罩整個房間。
雲歸走到一排排的木質書架上,仔細搜尋,拉出一個賬本,幸虧雲老爺子有先見之明,臨終前安排集中收集雲氏賬本,做到諸貨有迹可查。
雲歸拿出分号去年賬本,發覺這賬本竟然有兩種墨記,文叔将燭火燃的更旺些,又去抽了本别的賬本,兩人對坐,慢慢查賬。
大面上看,沒什麼問題,但細究之下,又問題重重。
雲歸小時候被母親逼着煉習書畫,就對紙張異常敏感,她将賬本拿起來細看裝訂處,發現了端倪。
賬簿被她大力扣在桌上。
明白了。
這賬本是拼接的,前半部是一人所寫,而後半部是有人模仿前者筆記,而拼接上去的假賬。
“這賬簿!”文叔似乎也發現了什麼,同樣将賬本摔在桌上。
“這賬本三月前我曾查過,老奴有個習慣,便是每隔十五頁就紮幾個針孔,但這本,根本沒有針孔所在。”
言外之意,就是他拿這本整個全被替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