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内宅。
雲九特意讓人騰出一個獨立院子給男人養傷,下山時就為他換的衣裳,後來又換。
因為保密這段插曲,所以男人是被藏在裝匹布的大箱子裡擡下山,折騰下來已近中午。
等雲歸主持完祭禮後回來,就聽雲九來報,說男子身上的弩箭似乎萃毒,在拔出來時血呈青黑,大夫給他刮骨療傷時險些控制不好力道,血流了許多才逐見鮮紅,是以雲歸一進屋便聞見了霸道的血腥味。
“大夫說他這傷能不能好還得看天意,幸虧咱家有救命的凝香丸,四五顆灌下去才将将留住性命,其餘的……”雲九也不知道。
雲歸凝視着蒼白面色靜卧的人,心塞道:“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價,治好他。”
當晚,雲歸親自留下來照看他。
直到天際破曉,雲府的奇珍貴藥一波一波往這房裡送,醫道頗高的幾位大夫輪番診治,終于給出好消息,
這男人的命徹底保住了,不會再有性命之憂。
雲歸心才徹底放下。
在整理他的随身之物時,看到了并不陌生的制式物件,其中印刻的莨字,雲歸更是反複觀察好多遍。
文叔對救人之舉頗不贊同,因為倉庫起火之事還未平息,怕再惹上麻煩。
雲歸耐心給他解釋道:“按照這男子衣着打扮,我猜測,他是上面派來兩廣巡鹽的特使,如今落到這幅田地,應該是觸動到核心利益,要置他于死地。”
“巡鹽?”文叔不解,“那這與我們一屆布商有什麼關系?”
雲歸擺了擺手,其實是私心作祟,臉色微沉。
“有什麼關系你自不必管,隻要吩咐下去,府中下人不得向外吐露關于他的一個字。”
本朝對鹽業許可放寬,改為特許經營,但在這兩廣地區給商人發“鹽引”卻大有門道,官商勾結,鹽商憑鹽引低買高賣,日進鬥金不在話下不說,官府暗中支持地方鹽幫,他們話語權極大,像雲家這樣體量的商賈,日常都不僅得向官府繳納稅銀,向鹽幫的“孝敬”開支也不小,從前她膽小怕事,如今越發不想忍了。
為得鹽引,值得冒險。
就在下午,曬場來了一批官府中人,他們言敬仰雲氏香雲紗的技藝,特來恭賀參觀,打着參觀的幌子,實則是在搜山。
雲九還在他們下山時聽聞,他們領頭直言要逮了整個雲家,給大人審查。
雲歸猜測那人口中的大人是現任廣州長史,名喚齊森,他來廣州短短兩載,卻将整個嶺南道商場力量調了個遍,即便上首還有刺史壓制,但這人實屬将眼睛盯在有利可圖的地方,絲毫不帶顧忌的。
“雲九,過來……”雲歸将他喚到身邊,小聲耳語起來。
“是!”雲九得令,轉身去按照她說的辦。
*
又過了一日,晨曦的天光透過院外的枝條而成條條稃隙,照在床海那赢弱的身軀之上,男子原本蒼白的面龐已被養的有些血色。
醫師曾說他在月内難醒過來,雲歸不放心,就在卧榻之側看護,日日守着。
閑暇之餘文叔曾問過雲歸,為何對一個素未相識的男子這般上心,雲歸隻道:“合眼緣。”
男子緩緩睜開眼,初醒時還怔愣半晌,确認沒有危險,又見床畔女人半坐而眠,顯得單薄而柔弱。
他怕她冷,看到放置床旁有的一件紗質披風,伸手想扯過來給女人蓋上,卻在動作間猛然皺眉,身上未愈合的傷口正尖尖的痛,
“嘶…………”
忍不住的倒吸涼氣,驚動了淺眠的女人。
雲歸見他醒來先是面上露出欣喜,随即收斂,小聲問道:“你醒了?”
男子緩緩問道:“這是在哪?”
許是久病初愈,男子說完這話就一個勁的咳嗽,連帶震的傷口發麻。
雲歸是因為照顧人生疏而慌亂,并未聽清他的話,而是起身去外面請大夫進來看他。
大夫診治間,雲歸隻站在一旁默默垂眸。
文叔緊跟着趕來,見男人醒的速度之快也有些意外,然後見雲歸臉色不濟,将雲歸推出院外講話。
雲歸本就困倦,不情不願的跟他來了外頭,兩人轉過一座玲珑假山,在一方池水邊上,雲歸倚山而坐。
“顧家那邊,又要二十萬軍費,少主知道嗎?。”
“知道,回嶺南的途中,顧烽跟我說了。”
“這也太欺負人了!去年剛要走三十萬,這才幾日,又要二十萬,他們真當您是開金礦的不成?”
雲歸苦笑,沒吭聲。
“今年生絲囤的多,手中流動資金本就不富裕,倉庫又着了火,這要是再出個二十萬,我們可得怎麼活。”
文叔歎了一聲,突然間的悲從中來,也顧不上擔心傷患一事。
他不知是該可憐少主深受壓榨,還是感歎這世道生存艱辛,眼淚差點收不住。
雲歸屏息一瞬,道:“文叔,咱們就看開點,再棘手事也總有解決辦法,再說他們…不一向如此嘛,您也該習慣了。”
雲歸起身,來到庭院石桌前,搖了搖茶壺見空,便捏起香匙,輕輕地播熏爐内的香燼,左照右照也沒找到新香。
“我已經暗中派人散播了我們與顧家的關系,道府那邊也是我派人去提醒的,他們一遍遍搜雲氏曬場正是我想要的,待合适機會在此做做文章,将這事往旁處引,也不是不行。”
雲歸從不會坐以待斃。
“既如此,那老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