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月皎如銀。
太平歲月裡,無戰事羁束,坊間自然繁花似錦,連帶着宵禁都沒有那麼嚴苛。
蜀地民風本就慵散,再加風調雨順,百姓富足,夜生活便格外豐富。
城中,自西朝坊到兩寬街一條長長的街道上,酒肆食坊林立,往來客人絡繹不絕。
雲歸會友後,途徑此街,便被這繁華吸引,棄車步行,雲九怕這陌生地界人雜有礙,寸步不離的守在少主前後。
不同于路過女子們俏麗裝束,暗衣深裙的雲歸,倒更顯的她肌膚雪白,顔若昭華。
街道兩旁的樓坊前都挂上寫着自家招牌燈籠,燈籠内架上燃着炙亮的燭火,這是店家為攬客,特意造出的燈火輝煌。
而街中最引人注目的當選帶江樓,樓外有數條由巨大燈籠吊成的燈串,橫向排布,點亮了整座樓的臨街立面。
往來者看的目不暇接,許多腳步為這壯觀燈景駐足,無一不感歎一句“席家财力雄厚”雲雲。
“聽說這是席家為賀公子生辰,特意點的。”有路人道。
雲歸沉默不語,目光雖凝在燈盞上,但思緒卻飄蕩在九霄雲外。
晚間的坊市上不隻有大的酒肆食樓,還有些賣小食絹花的小攤,雲九見一攤上的蒸籠上白煙袅袅,突然想起來動身前文叔叮咛,又思及少主今日都沒怎麼進食,問她:
“少主,屬下聽聞這蓉城小食花樣繁多,您可想嘗嘗?”
雲歸偏頭看他,笑盈盈的點點頭,其實并未聽清他說的什麼。
雲九心道幸好,轉身去買時還不斷囑咐道:“少主且侯,屬下去去就回。”
他也是估摸那攤離這不遠,雲歸離不開自己視線,便大膽将她一人留下。
雲九離開後,雲歸當真有種孤身一人之感,此刻的她斂去面上那虛挂笑意,目光呆滞的看着那些高高懸挂燈籠,燭火在燈架中微微顫動,更添靈動。
忍不住擡手去觸碰低處花燈。
今日,其實是她真正生辰,可惜,再無親人來賀。
伫立樓前,雲歸将身上外氅裹的更緊些,明明是陽春,她卻不覺熱意,看着這燈火繁茂的蓉城景緻,心中竟毫無歡喜之意。
她看過的霓虹不少,卻從未像今日這樣,倍感孤獨。
頭頂是甯靜深邃的銀河,仰頭假裝觀星,實是将淚花隐去,無論如何,她誓不辜負這錦繡年華。
出神間,竟渾然忽略了周遭異眼,兩位衣着華貴的小姐,手提彩燈,身後跟着不少奴婢小厮,正欲往這樓壁添燈,雲歸剛巧擋了道。
不等小厮上來驅趕,其中粉衣小姐等不及了,上來便一臂推開雲歸。
“麻煩讓讓!”粉衣小姐語調不善。
雲歸被她推的一個踉跄,險些沒有站穩。
粉衣小姐同行人呼啦啦上前,便走還邊說:“真是什麼人都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分量,席公子的賀燈,是随便能摸的嗎。”
雲歸聽罷毫無波瀾,眼中隻看見那小姐提來的花燈做工十分精巧,淡藍色燈罩底是明亮的錦緞編穗,邊角上還拴了幾處金鈴铛,燈穗擺動間,鈴铛響聲清脆悅耳。
“怎的就你一人?”
清亮的男聲響起,雲歸循聲轉頭,隻見元莨站在距她一米之外,他本就身型纖長,寬肩窄腰,今日一襲淺色長衫更襯的他潇灑俊朗。
他素來俠義心腸,見雲歸呆滞,而那些挂燈人還不解氣,不懷好意的往後退,實為再将雲歸撞遠,元莨皺眉,趕忙拉她至安全地帶。
雲歸尚未意識到危險,被這一拉,隻覺眼前亮光驟轉,元莨身後是巨大燈壁,燭光熊熊,男人逆光而立,雲歸看向他臉龐的目光模糊到不像樣子。
那挂完燈籠的兩位小姐,轉頭竟見元莨這型容不輸席禹的少年,有些驚豔。
因覺雲歸受了欺負,元莨冷冷掃過那群人,将雲歸又往身前拉了拉。
“雲九呢?”
他到此時間不短,是親眼瞧到雲歸的落寞,同時也見證了這姑娘遭欺負時的退卻。
面對女孩間的針鋒,她下意識怯懦,是騙不了人的,這種态度,原不該是她一個世家女該有的。
“去買東西了。”
雲歸緩緩開口,她掙脫元莨的手掌,鴉羽般的長發在動作間随風飄動,燦明燈火前,墨瀑浮光萬千。
蜀中女風開放,那兩位女子原本見這樣俊逸的郎君是肯定要上前搭讪的,但見雲歸與他舉止親近,倒也作罷,離行間,隻深深剜了雲歸幾眼,并在心裡暗罵,想她一定不是什麼恪守婦道的好東西。
“你怎麼在這?”待那些人走遠,雲歸的頭腦終恢複清明,問他。
這元莨死纏爛打非跟她同來蜀地本就叫人起疑,更何況最近他的行迹飄忽。
坯布事在前,雲歸還未将心思全放在元莨以及鹽商這邊。
“看燈啊,這席家少主搞這麼大陣仗,全蓉城的人都來看熱鬧,我怎能錯過。”
他們二人對面而站,即便是四目相接,卻遮不住各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