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大相國寺附近,商販遍布,四方珍異之物,悉萃其間。
“這平常不過節的,生意不好做啊!”賣豆腐的商販王九搖頭歎氣。
“那也比我老家的鄉溝溝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蹲在石頭磚上的書生一手端着豆腐花,一手舉着書,嘴裡還在碎碎念,對前幾日的上元佳節有感而發:“燃燈月夕,都人士女,百億如雲......”
王九瞧她一身樸素,嘴裡神叨叨,一副書生的樣子,但手臂膀健在的肌肉又顯得格格不入,心裡難免困惑。
她手裡還端着碗,恍作不經意地問道:“客官是要上京趕考的,還是要來投靠親人?”
冷暢意轉過頭,微微停頓,思索片刻:“一半一半吧,我來京城算是來找我的兄長。”
“他已經很多年不跟家裡聯系了,我有些擔心。”
王九還想接着問她的阿母阿父為何不來,想想還是搖搖頭,算了,這畢竟是别人家的私事。
猶豫過後,說道:“那我祝客官心想事成,親人早日團聚。”
冷暢意眉眼舒展開,面向王九的方向,客氣說道:“多借老闆吉言,那我祝老闆生意興隆。”
王九和冷暢意相視一笑,轉而像是想到什麼,說道:“我瞧着你這幾日不是喝豆腐花,就是啃白面馍馍,面頰都有些瘦了,早晨我看羅息門那邊在貼告示,說是修建考場急需人手,管吃住,你倒是可以去試試。”
“是嘛!”冷暢意眼裡亮起光芒,站起身,猛喝一口殘餘的豆腐花,卷起衣袖,大大咧咧地擦擦嘴角,将碗放在桌子上,說道:“我可得趕緊去,萬一被别人搶了先,我又得熬幾天餓肚子了。”
“沒事,你也别急,估計就剩下一些收尾的麻煩事來不及才招人的,現在都急着備考,哪還有時間去......欸……”還未說完,冷暢意噔噔早就跑得沒影了,王九心中歎了一口氣,小聲說道:“還真是......猴急啊,學武好端端的都也去當文官了。”
王九将四碗加好調料的豆腐花放到托盤上,轉身往裡走去,一碗一碗放在桌面上。
“師傅好眼力,也瞧得出來方才那位書生原先是練武的?”裴知予端過一碗,先遞給身旁之人。
王九見說話的客官,模樣很是不俗,就連說話的語氣都是溫溫和和,心裡難免産生點好感,道:“見多了,一眼也就識得了,練家子走步都是實的,哪像那些隻知道嘴上叭叭的官兒,氣血不足,身子飄得都能登仙。”
這時候也沒啥生意,王九左右瞧瞧,随後坐在他們旁邊桌子的闆凳上,一句話總結:“就是虛。”就差沒指名道姓。
齊少虞端起勺子咽下一口豆腐花,偷偷摸摸地打量着身旁之人的臉色,嘴角止不住得想笑。
以至于忍不住往右邊蹭蹭,貼近她的耳朵,很小聲很小聲,隻用兩個人才聽得清的聲音說道:“虛嘛?裴大人。”
裴知予一愣,反應過來他在打趣她,不甘示弱,左手勾過他湊過來的腰,眉眼動了動,湊近道:“這個問題,夫郎覺得呢?”
“可是覺得妻主不夠賣力?”
“正巧,這市集有許多助興......”話說到一半,就被一隻白皙的手捂住。
齊少虞刷地老臉一紅,羞得耳紅到根,“你......你住嘴,不許說。”瘋了,她瘋了,一定是瘋了。
姐姐們和母親雖說是寵他,但自小,有些四德教育還是要學的,正所謂“正潔于内,志于四德。”
在外說這等話可是要打手闆子的,這閨房裡的交歡之術更是不可能。
這些事不都由家裡妻主做主,還助興...助興個鬼,幹嘛要說出來。
裴知予見他羞赧,也沒有再使壞,拉下他的手,說道:“乖乖喝豆腐花。”
齊少虞見鬥不過她,悻悻而歸。
至于文家姐弟倆,純坐在對面當護衛,眼裡隻有蹭來的香噴噴豆腐花,任耳力再好,也當沒聽見。
“客官和夫郎的感情可真好。”王九師傅感歎,“不像我家裡那個兇悍的,每每瞧見他,我都心煩。”
“家裡都快窮得給娃買不起肉了,他可倒好,平日裡給他的碎銀轉頭倒是給了離他八杆子打不着的表親家。”
裴知予手裡攪拌着豆腐花,沒有打斷她。
“這疫病,就是在閻王爺手裡搶人,無底洞啊!”
一聲慘厲的狗叫聲嚎,驟然傳來,王九不自禁打了個冷顫,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呸呸呸,我這嘴也沒個把門,一股腦全往外冒,客官别入耳。”
說完王九回到攤位,頭試探性向前伸,兩眼發怵地盯着裡巷,生怕惹惱了什麼人。
裴知予面不改色,慢悠悠放下碗,擡頭向文華使了個眼色,文華随時等待備命,受到主子示意,了然地點點頭後,起身便要離開。
文邰看向文華,隻覺得自己想離開的心,也跟着栩栩然振翅要飛走了,好奇地回頭看向裴知予:他有任務嗎?有任務嗎?
裴知予就算沒看他,都能感受到有股熾熱的眼神像是釘在她身上,正合她意,說道:“你也一起去。”
她盯着兩人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天色逐漸落幕,裴知予和齊少虞雙手交纏,從人聲鼎沸處拐進一處寂靜的胡同口。
夕陽正好,風拂過,帶來陣陣柳氣飄香。
裴知予将齊少虞囚在一寸之地,他隻能依靠在身後的白楊樹上,低垂着頭,深吸一口氣,用覺得平生最硬氣的眼神對視她:“你今天很奇怪。”
裴知予笑道:“哪裡奇怪?比如?”
“比如你今天莫名其妙去了那家商販,你以前......從來不喜那些。”帶着暖意的落霞沒羞沒遮地照在齊少虞白裡透紅的臉上,風将他的帏帽吹得微微起舞。
“可是,你喜歡,不是嗎?”裴知予替他攏了攏。
齊少虞心内輾轉纏綿,像轱辘輪一樣,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就能擾亂了他的心,攪亂他的思緒。
“就會尋我開心,”他勾着裴知予的手指,“你明明是在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