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舍二樓,推門聲響。
“文華。”裴知予走出來,卻見本不應出現在這兒的文邰立在門前,他似乎是着急忙慌趕來的,額頭冒着虛汗,急喘着氣。
裴知予望着他,皺起眉,沉聲道:“你怎麼來了?”
文邰張了張嘴,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下意識頓了頓,然後卸了氣般從背後抽出一枚匕首和一張被利刃從中間穿過的字條。
他不知該如何和主子交代,是他大意犯錯,才讓主君被人給擄了。
文邰愣不吭聲,咚地一聲響,直接跪下,說道:“屬下有錯。”
房内的滄海聽見屋外傳進來的聲音,會心一笑,眉宇之間的快意越發遮掩不住,那個人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
“呵呵呵……哈哈哈,報應來了,都是你們的報應。”
裴知予手掌心裡緊攥着字條,猛地轉身,“你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滄海得意揚唇:“哈哈哈,晚了,早晚了,他活不了了。”
“我倒以為他有天大的本事,不過也是虛張聲勢罷了……呃。”
滄海手無力地撐在地上,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卻從嘴裡吐出一攤血水,他一時沒反應過來,蒼白着臉,手哆哆嗦嗦地給自己擦拭唇沿。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瞳孔放大,一臉的不可置信,随着嘴裡吐出的血水越來越多,擦拭得就越沒有章法,這才意識到事态不對,他慌了神,朝着裴知予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有話可說。
裴知予站在原地不動,颔首道:“調虎離山後,便是殺人滅口,到頭來,你也隻是坑害了你自己。”
顯然,她不想救他。
滄海匍匐在地,一點一點地向前爬,直到爬到裴知予跟前,艱難地伸出手要觸碰裴知予的衣角,卻被裴知予後退一步躲過。
滄海擡頭,見裴知予臉上一點表情都沒,突然覺得她好陌生,似乎自己從來沒見過她真正的樣子。
他偏過頭,看見了小小的紗窗,透過光亮,他回到了隻有方寸大小的齊家後院裡。
家中當時商貿鼎盛,卻在極為重要的船舶承運的商驗環節,接連出現岔子,急需有人能打通官府人脈。
他作為家中嫡子,為能幫助家中脫離苦海,被父親送來齊家,給二小姐當側夫。
一個圖财,一個圖勢,将他框在了一門之内,整日等着一個不會歸家的陌生人。
日複一日,這樣枯燥寡趣的日子怎麼才是個頭。當得知齊家的人都快死絕了的時候,他除了痛快,還是痛快,恨不得這一整家子的人入了黃泉才好。
可他是萬萬沒想到,族老那群人竟能提出讓他“殉葬”?
呵,真是可笑,他連另一方的人影都沒見到,是生是死也未得知,就要為她死?
怕不是都瘋了。
好不容易熬到頭了,他放手一搏,連夜出逃,他買通了看門衛,卻唯獨算岔了那天齊府那天要舉行吊唁,他又被關進了宗祠裡。
屋頂隻有方寸大小,他身穿白衣,跪在蒲團上,望着空蕩蕩的房子,卻擺滿了靈牌。
望着這些牌子,他心中頓時生出許多怨氣,若不是這些人看中他身後的财力,他何苦要挨上這糟,燒了他們,燒了他們,他就解脫了。
茫茫火海,烈焰焚燒,他卸下防備,一身地暢快,這輩子,是生還是死,以後他都要自己決定!
意識模糊,隻記得刷刷一聲輕響,被火光經過的地方都被燒得消失殆盡了,唯有天窗叫人捅了個大洞,一個人影晃動,便将帶他提了上去。
那天以後,他多番打聽,才知道她以為是齊少虞被關進了裡面,冒然闖了進去。
然後……再然後,他不願意繼續想了。
文華:“主子,他死了。”
裴知予一聲不吭,眸光深不見底,窺不出半點情緒和信息。
她打開手中字條打開,擰眉,眉眼間徒增了幾分戾氣。
“卑職願意将功補過,親自将主君帶回來。”文邰闆直地跪在地上說道。
裴知予沉吟許久,念了一個名字:“齊朝楚。”
接着吩咐道:“你們兩個,先去漢洲,找李離,疫病的事情先讓她跟你們說。”
李離?
文華:“主子,那您?”
裴知予看向倒在地上的男子,齊朝楚這幾年心變得狠了,僅僅是冒牌了他的幼弟,就讓他整條命都搭了進去。
齊朝楚是在警示自己,她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去接他回來。”
離開的時候,文華問屍首該如何處理,原想着隻要随意找一處埋了就是,仔細想想還是不妥,要是被有心人瞧見,又會惹出一端是非。
裴知予轉身冷聲道:“他?替他買個棺材。”
“然後,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次日,陵山斷崖。
裴知予早早就到了,山頭伴着風,涼涼冷意,似乎早有預知,前方天際将要被陰雲籠罩。
神情專注,似乎壓根兒沒注意到身後傳來的細碎腳步聲,又或者是聽見了但是又當作自己沒聽見。
“好久不見。”聲音從身後傳來,語調不輕不重,似乎一直都這樣,不帶有任何感情。
來人身姿挺拔,一身黑衣,臉上的輪廓被細碎的光影照得忽明忽暗。
聲落,等裴知予回過身來,盯着她的眼,灼熱地似乎是要望進她的心裡,像是要告訴齊朝楚,等了她許久。
齊朝楚本來就氣悶,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毫不猶豫向裴知予出招。
齊朝楚一腳将腳邊的石塊砸向裴知予,咣的一聲,被裴知予左閃躲過,見此,齊朝楚上頭,順手拔出腰中的長劍,未出鞘便直直往前沖去。
裴知予沒有武器在身,隻能頻頻借巧力躲閃,最後被逼至身後方的樹樁,一把未出鞘的長劍,直逼她的脖頸。
裴知予穩住身子,說道:“解氣了?”
口氣不小,誰慣的?
齊朝楚擡眸,“為什麼不躲了?”
裴知予笑,淡然擡起一指,将威脅在自己脖頸處的利器移開。
“那不然?”
“你真要想給裴家定下賣國投敵的罪名,就不該讓他死,他要是活着,才是最好的人證。”
齊朝楚不言,收起長劍,帶回腰側。
“要扳倒你裴家,我自是有千萬道法子。”
一貫的刀子嘴豆腐心,做了那麼多,不過是想替齊少虞出口氣。
這個淡漠冷冰冰的女子,雖看着一直不愠不火,心裡卻是極為看重親情的。
早年為理想離家,現在卻為世仇歸家,無人能言盡她心中的苦恨。
少年時便外出遊曆,精深武道,速度極快,比之她的長姐和母親,有過之而不及。
齊朝楚要想擒殺她,即便缺了一隻眼,哪怕是缺胳膊少腿,也依然輕而易舉。
“我二叔這人能在我母親在世前,就能做得一直滴水不漏,即便你捅破是他在糧道布施時,設計将自己的妻家害死,又能怎樣?”
如今的李家,早就家道沒落,一整家子就靠着在裴家的二叔過活,就算知道了,她們也怕失去了這個依靠,後半輩子将沒有人能奉養自己,還不如就着這份淺薄的情分過下去。
齊朝楚冷哼一聲:“裴知予,你也太小瞧我了,小瞧齊家在朝中的勢力了。”
隻要她想,隻要她長姐和母親想,那個位置就由不得現在的南甯皇室做。
“齊朝楚!”裴知予厲聲呵斥,“你不要忘了,你齊家護國的初衷,有些事你一旦做了,齊家百年的護國英名将遭到萬民唾棄,你對得起在前線浴血奮戰地齊家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