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放學時,方行知将要做的題和中性筆塞進書包,想了想,他又多拿了兩根中性筆芯。住讀的同學陸續前往宿舍,走讀的同學和他打了聲招呼,也都離開。
他一直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家,并非他天生孤僻,而是覺得成群結隊沒有必要。時間不應該用在其他人希望他用在的地方,時間應該用在他希望用的地方。
收拾好書包,方行知将教室燈和窗戶關上,走出門。當他剛好關上教室門時,他轉過身,發現穿着長款風衣的瑞優,懶懶斜倚在欄杆上,雙手放在大衣兜裡,淡笑着看着他。
“瑞老師,你怎麼在這裡?”他拽住胸前的書包帶。
瑞優理所當然地回答:“來找你,等你下課。”然後朝他走來,停在他身邊,背靠着欄杆,看着逐漸熄燈的一間間教室,問,“上了一天課,累不累?”
“不累。”方行知回答,他又偷偷看了一眼瑞優的側臉,想了想補了一句,“讀書,其實是最輕松的事情。”
瑞優扭頭看他,俊美的臉上帶着一絲好奇:“嗯,說說你的高見。”
“我沒有高見,我隻有普通的生活。跑十幾公裡送快遞,一天端十個小時的盤子,在工廠裡擰螺絲從天亮到天黑的兼職,會讓我覺得累。做這些事的時候,大腦無法思考,身體被重複的活動占據,我感覺全身上下沒有一寸是屬于我自己的,很疲憊。但讀書的時候,永遠不缺思考的時間。”
瑞優沉默着,一時沒有回答。
方行知笑了起來:“老師,我是不是說了讓你為難的話?”
我是不是說了讓你心疼的話?
瑞優稍稍站直了一點,沒有直接回答方行知的問題,看向方行知,說:“今晚我去你家,家訪。”
瑞優用的是通知而非商量的語氣,那一刻仿佛溫柔的表皮被撕下,露出了一點水紅色的、赤裸而真實的内裡。
瑞優跟着他來到公交車站牌這裡。
方行知看到瑞優很認真地讀着裡程表,眉頭一直微微皺起,他心裡突然有了猜想。他這位瑞老師,該不會連公交都沒坐過吧?
“老師,我家在槐川站,下車後還要再走兩公裡,最快的一班公交要十分鐘後才到。”他忍不住試探。
瑞優的聲音有點低,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他聽:“坐公交,需要有公交卡吧,或者是零錢……”
但他還是回答了:“嗯,不過我們學校有點偏,大家都習慣用零錢。充錢在卡裡,要是丢了或者被搶走了,損失就大了。”
瑞優輕輕吸着氣,像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然後向他露出一貫柔和的笑:“十分鐘的時間也很重要,告訴我地址,我開車送你回家。”
當他坐在瑞優副駕駛座上時,他很想問,既然決定開車回家,為什麼又要跟着他去看公交站牌?
方行知向來是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的人,于是就這麼問出口。
瑞優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在方行知的角度,更加确定了老師的手漂亮得實在太吸引人。豪車點火後,瑞優才回答:“因為不了解……”但他說的話有些含糊,方行知明白他不怎麼想回答清楚。
但方行知想知道答案。
“不了解什麼?”他追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瑞老師好像輕微磨了磨牙,然後又是風度很好地回答:“作為老師,總該多了解一些學生的情況。”
然後氣氛就有點冷場。
天越來越黑了,學校位置偏僻,他的家位置更偏僻。瑞優開車風格卻很穩,一言不發地操控着車前行。方行知能看到的是瑞優纖細的、冷漠的側臉。
這個人沉默的時候,好像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但當他一說話,又好像他已經與世界融為一體,嚴絲合縫地嵌合着,找不出一絲差錯。
車内的光打在瑞優側臉、淺灰色的細紋襯衫上,随着路越開越多,瑞優身上的光也明明暗暗地變化着。方行知看着他,内心突然有一種搞不好這個人其實很脆弱的想法。
“還要二十分鐘才能到,你先睡吧,到了我叫你。”瑞優說,又表現出一副溫柔體貼的模樣。
“老師。”他隻是這麼叫他。
“怎麼了?”老師也依舊溫柔地回應他。
“你開不了二十分鐘的。”他說,“你的車太貴了,這麼貴的車,沒辦法在去我家那麼差的路上跑起來。”
彷佛是在回應方行知的話,豪車突然劇烈地颠簸起來。
那是瑞優開過的最差的路,泥巴地,遍布石子,凹凸不平,他最終隻能繞了一陣在附近找到一個稀有的停車位,把自己昂貴的車子停在肮髒的建築裡。在做這些的時候,除了必要的談話,他都一言不發。
方行知看着跟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的瑞優和瑞優的豪車,抓緊了自己的書包帶,說:“老師,對我你想知道什麼,我可以全都告訴你。不一定非要家訪。”
從這裡出去後,瑞優隻能走路跟自己回家。
因為找停車位,他們要走四公裡。
瑞優沉默了一會,說:“……我本來是想,家訪帶點禮物給你奶奶,畢竟是長輩。但這個決定下得倉促,想着在你家周圍買點東西,但一路開過來,附近好像并沒有适合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