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特雖然聽不懂英語,但在周然這個半吊子翻譯的幫助下,她大概明白了。
她看向艾德琳的時候,艾德琳也正看向她。
她想要說什麼,又決定什麼也不說,拉着周然,“我們先回吧,這些事情,艾德琳會處理好的。”
“李明特——”艾德琳在她轉身的時候叫住了她,她沒有回頭,隻是走得更快了。
周然被她拉着踉踉跄跄的差點摔倒,“李明特,你能不能和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你看她和看眼珠子一樣,怎麼就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裡和個小老外在一塊兒?也能放心?”
“别人的事情少管,你先帶我去吃牛肉火鍋,我快餓壞了。”
隔着火鍋的熱氣,李明特專心涮着肉片,時不時地還需要抽上一張紙擦擦眼角。
幾年前,李明特在路上遇到一個算命的,對方硬是拉着她看手相,非要說她的親緣淺。
她沒什麼好脾氣,“這些事情,你說得太遲了,我早就知道了。”
父母也好,兄弟姐妹也好,朋友也好,甚至養的貓啊狗啊,他們都是濃烈卻短暫地出現在李明特的生命裡,然後注定走向分别。
她早就有心理準備的,到最後誰還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呢。
她問周然,“你開車來的嗎?”
周然搖了搖頭。
“那你陪我喝幾杯。”
***
瑞德也是走到哪裡要帶上幾本書的習慣,艾德琳坐在他房間的沙發上一邊翻着書,一邊和他說,“我也嘗試過很多恢複記憶的辦法,但是效果很不好。所以,我現在并不着急找回記憶,它們被我打碎了,一把揚在天空中,雖然一片一片零零散散的落下,但總是都要落下的。”
“那你這段時間,還好嗎?”
“我很少寫總結的,還是說先現在的事情吧。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但我還是想和你說,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會花很長的時間來觀察,白天與夜晚是如何慢慢轉變的,後來我得出的結論是,總是在我走神的時候像按下開關一樣,天空就徹底黑了。然後同樣的,在那段時間裡,我也非常恐懼死亡,對當時的我而言死亡就意味着再也不能思考,我甚至因為這份恐懼不敢睡覺。現在,我不再把記憶丢失當作一種無法面對現實的反抗。我隻當是一個機會,生活給了我一個新的機會,讓我重新認識了最初的自己。”
“可這也意味着,在你重新拼湊記憶的時候,會再一次體驗其中的痛苦。艾德琳,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根據我對班納博士的觀察,還有羅西自始至終的強硬态度,我并不認為那是段愉快的經曆。”
艾德琳擡起頭來,她看着站在幾步遠處的高瘦男人,“博士,如果是你呢?”
瑞德也看向她,光從容貌上看,她和兩年半前相比幾乎沒有任何的改變,可能唯一留住了時間的就是濃密的長發,“我無法成為你,這個世界也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是啊,所以我決定,既然到了今天這個局面,那就索性去允許一切都可以在我的命運中出現。我想先見見舒念安,你能幫我請他過來一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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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見到艾德琳的時候,舒念安同樣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就好像隔着的快三年的時間,其實并沒有存在過。
“你還是喜歡看書?”舒念安自己拉開一把椅子,在艾德琳對面坐下。
“小時候爸媽工作忙,我一個人在家,隻能看書。舒董,你知道你還拖欠我大半個月的薪水嗎?”
“《偏頭疼的形成機制與——》?”舒念安指着艾德琳手裡的書,“偏頭疼要去看醫生,不能自己亂研究。再有,你自己提離職的時候簽署了自願放棄薪酬的确認書,公司有留存件。”
“資本家。”艾德琳合上書,“活該你企業裡各種貪腐問題。”
舒念安沒想到,艾德琳第一個要見的人是自己,也沒有想到見了面說的居然是她小半個月時間裡在H地區分公司工作時發現的問題。
可以毫不謙讓地說,艾德琳在企業管理上,幾乎是舒念安“手把手”教出來的。雖然越聽越滿意,但當她說到一半的時候,舒念安還是打斷了,“這些不着急,我聽說你現在在咖啡店工作,會不會有些大材小用了,要不要重新回去上班,流程上的事情不用擔心,我可以給你發現金結算。”
“果然,還是你們這些人知道如何繞開規則。不過我現在有護照了,也可以辦銀行卡。”咖啡店的工作雖然很好,但她的潛意識裡一直覺得,她必須跟着舒念安在企業裡學習一段時間。
“這樣也好,我也算你半個師傅了,這個給你。”舒念安從随身的公文包中拿出了一本書遞給她,“這是你當時送給我的見面禮,我沒想到今天會需要重新認識你。所以,現在這是我給你的見面禮了。”
艾德琳接過那本《悲慘世界》,隻一翻便是舒念安常常停留的那一頁。那一頁上,一句話被鉛筆圈着,“我們每個人的過去,都有一個藍色的陋屋。”
“謝謝。”艾德琳伸出手,“舒先生,我很幸運能有你的幫助。”
“不。”舒念安隻能像同每一個商務人士握手一樣,握住艾德琳的手,停留兩三秒又放下,“這不是幫助,是交易。等你什麼時候記起自己是陳小姐,你就知道這幾年我替你打了多少黑工。”
***
班納博士很緊張,他松開了襯衫最上面的扣子,又連着喝了兩瓶水。
艾德琳也不再翻着書,而是抱着膝蓋,一雙眼睛盯着地闆,似乎要把地上的這張毯子的紋路研究出來。
終于,她在班納博士起身準備開第三瓶礦泉水的時候說,“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必須要去一個地方,但是剛要出發有一個人攔着了我,那個人是個郵差,他要求我必須在一個包裹上簽字,我簽了自己的名字。他說不對,除了名字我還要寫上我要去哪裡。我就問他,我要去哪裡呀?他說,‘你不知道嗎?你要去邁阿密’。于是我拿起筆,準備在他指着的地方寫邁阿密,然後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