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主,還是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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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的确是公事。”艾德琳适應了昏暗的光線後對瞿麥說,“這也算得上包容,畫十字祈禱的,畫符問道的,敲木魚的,都在一塊兒。”
她不擔心自己的話引起房間裡的不滿,這音量極大的大悲咒裡,不聾都難。她實在找不到下腳的地方,面前就是一個老太太掐着佛珠坐在蒲團上看聖經故事。
瞿麥卻拉着她的胳膊,往房間靠窗戶的地方走。
那裡,躺着一個人,一個艾德琳見過,卻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的人——謝渺的父親。
原來衰老可以這樣迅速,原來——
“謝老師——”瞿麥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謝老師的胳膊。
謝老師睜開眼睛,“是你啊。”
他的語氣輕松得詭異,他轉過頭來,看着已經呆愣的艾德琳,“你頭發的顔色變了,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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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一開始的那間教室,這間房間的确被布置成了教室,有小黑闆和好幾排小學生的課桌,艾德琳摸着桌腿上刻着的字——育才小學。
謝老師半蹲着,教室裡的鏡子太矮,他個子很高,隻有這樣他才能照着鏡子把白色的長發紮好,“我是個物理老師,我當了一輩子的物理老師,你知道做老師的最喜歡什麼樣的學生嗎?反正我最喜歡知道如何提問的學生,我隻回答你三個問題。”
瞿麥看向艾德琳,這三個問題,是艾德琳的任務。
“第一個問題,謝渺留下了一本日記,你想要嗎?”
瞿麥沒有想到,艾德琳未做任何思考,脫口而出的就是這樣一個問題。他看向依舊半蹲着梳頭的謝老師,留意到他停頓的手,和鏡子裡反射出的略帶慌亂的眼神。
果然,謝老師也在通過鏡子觀察他們。
“我不喜歡你,你明明是華國血統,可你的眼睛不夠烏亮,皮膚過白,又把好好的頭發染得和洋鬼子一樣。你,你是一個秩序的破壞者。”
“第二個問題,現在,自然科學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的謝老師站直了身子,他無法再通過鏡子觀察艾德琳,同樣,瞿麥也無法觀察他。
“自然科學?什麼是自然科學?喬爾丹諾·布魯諾被火燒了,課本裡說他是捍衛真理的殉道者。曆史記錄裡,他在臨死前說,‘火,不能征服我,未來的世界會了解我,會知道我的價值’。所以呢?他死了。他的骨灰被匆匆地灑在了台伯河裡。可他捍衛的是什麼真理呢?他口裡未來的世界已經到來,誰還在了解他?尊重他的價值又能怎麼樣?所以,你說,自然科學這個定義對我來說,有意義嗎?”
“第三個問題。”艾德琳沒有任何的停頓,她看上去似乎做好了速戰速決問完就走的準備,“是誰告訴你,可以來這裡?”
“你的确是個好學生。”謝老師始終沒有轉過身來,他拿起粉筆,在黑闆上寫下一個字——主。
“我們走吧。”艾德琳起身,經過黑闆的時候,她也拿起粉筆,在上面一筆一畫地寫着——艾德琳·陳。
她把她的名字寫在了上面,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樣的目的,現在她就在這裡,就在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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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對面的那間屋子裡,依舊是很熱鬧的電視劇的聲音。艾德琳沒有時間看電視機,瞿麥更是不感興趣。
兩個人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房門被打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笑呵呵地問,“進來坐坐。”
這間屋子朝南,陽光很好。
一張高低床收拾得很整潔,老太太盤腿坐在藍印花布的傳單上,枕頭邊上還放着一本榮格的書。
電視機裡正放着仙俠劇,老太太把聲音調得很大。房間裡靠着窗戶的小書桌邊,坐着一位正在剪毛巾邊的六十多歲的男人。
“小瞿,我們好久沒見了,得有八年了吧?”
“爸——”
“你和阿音雖然領了證,但沒辦婚禮,按我們那裡的習俗,你還不能叫我爸。”
這裡,可真是一個“好地方”。
那口郁結在心裡的氣實在是難受,艾德琳沒有耐心了,還要開車趕回C大,還要調整好情緒面對彼得他們,還要——
她就忽然拉着瞿麥的手,她的力氣可以很大,大到怎麼都不會被甩開。
“見到你這樣,我也放心了。早點回去吧,這裡回市區還要開一段時間。”
瞿麥沒有掙紮,隻是他的手冷得可怕。
“走了啊?”老太太關了電視,她有些不開心,“阿音啊,你怎麼又把頭發染成紅色了啊,你現在工作了,不能和上學的時候一樣,看起來一點兒也不乖。聽奶奶的話,飯要多吃,也不能吃太多,女孩子上班了就會胖,怎麼也瘦不下來的。”
如果可以,艾德琳真想幹脆捏斷瞿麥的手好了。隻是她面色如常,看着男人身邊的一堆毛巾,她問,“現在剪毛巾邊工錢怎麼算的?五分錢?”
那位應該是阿音父親的人低下頭,“三分錢,行情不好,毛巾廠也是照顧我們。早些回去吧,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