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的時候恰好十一點五十五分,艾德琳脫了高跟鞋,從冰箱裡取出一杯冰啤酒,就這樣坐在地上,安靜地看着牆上的時鐘。
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還不會看鐘表,媽媽問她時間,她跟着秒鐘的轉動,像一隻小鳥一樣叽叽喳喳地吵着——轉到三了,四了,媽媽,到八了!我快趕不上時間了!
就這樣,秒針、分針、時針歸攏在一塊,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她閉上眼睛,她重新聽到了家人圍在身邊的吵鬧聲,她重新感受到愛人依偎在身側的炙熱。曾經的世界和現在的世界已經在她的内心融在一塊兒,她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重新找到了永恒和内在,剩下的便是等待春天,等待夏天,等待在家人的身邊,度過一個個完整的四季輪回。
至于遺憾——艾德琳緩慢地睜開眼睛,看着窗外的城市。
那一個個光亮裡的人生,有遺憾又會怎麼樣呢?
***
行政處給每間辦公室來發春聯的時候,艾德琳才忽然意識到華國的春節要到了。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年,她還沉浸在面對失去一切的悲痛中,刻意地将那一年的春節遺忘。而後面的兩個春節,她流浪在草原中。
舒念安很想給艾德琳放假,讓她多休息一些。她現在越來越消瘦,連她的助理,那位科林看自己的眼神也越來越缺乏耐心,就好像在控訴自己正在無情地剝削善良又好騙的陳小姐。
可是,舒念安沒辦法,因為艾德琳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休假,她闖進自己的辦公室警告自己,”舒先生,你知道什麼叫作請神容易送神難嗎?我不介意替你當黑手,剪刀也好,鍘刀也好,我都很擅長。但是,這件事情沒結束前,不要打擾我的工作節奏。”
在這種情況下,舒念安最後隻能每天給她送去大量的滋補食品,外加一些愉悅身心的珠寶首飾和新款服飾。
舒念安這樣的舉動,加上他最近出來相親的傳聞,逐漸又演變成了——他似乎在考慮追求陳小姐。
科林是最不喜歡這樣的言論的,甚至不惜在茶水間揪着兩個議論這件事情的員工不放,最後還是舒念安身邊的何秘書出面平息了事态。
艾德琳可以不去在乎任何言論,但是自己的首席助理,她得第一時間無條件地捍衛。
她特意帶上舒念安新送來的一對鑽石耳釘,也不知道為什麼,舒念安和他的母親舒太太,尤其喜歡給自己送耳飾。
她在辦公室人最多的時候走到那兩位被科林扯衣領的同事的辦公桌前,面色溫柔,言語鋒利,“無論在哪一種場合,言語輕佻地讨論他人都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無論對方是男性還是女性。同時,無論是哪種性别之間的交往,都不應隻是被直接地歸納于兩性關系。如果你們隻對兩性關系有興趣,我建議你們去那個領域工作。還有,如果你對我的生活,或者對舒董的生活感興趣,可以直接來問我們,而不是替我們寫故事。再有,你們應該慶幸,科林是我見過脾氣最好的人了,換作其他我身邊的人,我現在應該在簽賠償你們醫藥費的支票了。”
辦公室裡一片死海,連趕過來站在門口的科林也十分啞然,陳小姐平和的太久了,久到他差點忘了這位可一直不是個好招惹的主。
舒念安倒是把這件事情大大方方說給自己的新女友聽,“頌儀,這位陳小姐就是這樣護短的性格,倘若她同我真有什麼,你覺得我們還能這樣安生地喝下午茶?”
梁頌儀是舒念安的大學同學,時隔多年兜兜繞繞在這個恰當的時機同舒念安走到一塊兒,她想着自己在網絡上搜索到的那位陳小姐的信息和照片,她打趣舒念安,“我自然是放心的,她那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我隻是沒想到——”
舒念安因為對方的可以停頓有些緊張,他端起茶杯掩飾自己的局促,“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你會專門同我解釋。”梁頌儀笑得爽朗,她有一雙舒朗明亮的眼睛。與艾德琳現在的年紀相比,梁頌儀并不年輕,甚至在年輕時,她也隻是常人資質。
可她也把時光裡的沉澱一點一點地刻在了眉宇之間,這份沉澱在舒念安看來,已經超越了姿容所能形容的範疇。
“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得再說一說。陳小姐對我甚至我們整個家族都有影響,但她并非一個好簡單定義的人。我不喜歡把事情複雜,所以,我給她的定義是,隻要我們維持對共同利益的尊重,那麼她是半個徒弟、半個合作夥伴。”舒念安靜靜拉過梁頌儀的手,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在大學時自己也未同她有多少接觸,自己卻一直都記得,她的手背上有一顆紅痣,“她有段時間一直在看葉芝的詩,我不像她那樣對作家們都充滿了博愛。葉芝的詩我隻喜歡一首——雖然枝條很多,根卻隻有一條;穿過我青春的所有說謊的日子;我在陽光下抖掉我的枝葉和花朵;現在我可以枯萎而進入真理。”
“我一時不知道,你是在浪漫還是在無趣。”梁頌儀不喜歡公衆場合的親密,她抽回手,可她知道,有一部分留在舒念安手裡,抽不回了。
***
艾德琳對于舒念安的“老房子着火”毫無興趣,她正頭疼着好多事情。
第一件事,便是瞿麥那裡。
照理說,端了那家邪教組織後,艾德琳應該最高程度地協助調查孟天冬和他口裡所謂的“桃源計劃”。但由于涉及A國和萊克斯·盧瑟,瞿麥卻向組織建議,隻讓艾德琳協助外圍調查工作,讓她把更多的重心依舊放在特殊訓練小組人員培養上。
艾德琳一直知道,瞿麥總是站在中間線上,對她有百分之五十的信賴和百分之五十的防備。就好比在他們第一次接觸的時候,瞿麥同她強調的“集體的智慧要遠比個人英雄主義更值得信賴”。
可艾德琳的心也是肉長的,對于總是冷不丁給自己找絆子的人,她有憤怒的資格。
同樣,對于被視作朋友看待的瞿麥提防,她也有資格故意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