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B市前的那個晚上,墨菲來集團找艾德琳。
喬木看着這個年輕的男孩,他能想到這是自己堂弟喬伊的高中校友,能想到這裡彼得·帕克先生的同學,能想到這是瑪麗安·莫爾斯小姐的哥哥,卻唯獨很難想到,這是自己老闆,陳小姐的交往對象。
盡管他同科林一般非常有職業操守,從不向喬伊吐露半句關于陳小姐的事情,但原諒他實在是無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與此同時,墨菲也把這樣掩飾不太成功的打量看在眼裡。
好在,他并沒有為了這樣的“落差”陷入某種情緒,他反而越來越理解為什麼艾德琳每天要套上那些生硬的套裙,戴着昂貴沉重的珠寶。誰也無法否認,艾德琳在她自己所投入的領域裡取得的成績。她會為了集團的事情煩惱,會歎氣,會愁悶地站在室外的寒冷中抽煙,卻唯獨不會抱怨。
墨菲覺得,因為艾德琳在這裡的付出在前,所以她的員工如何輕看自己都是應該的。畢竟,他憑什麼呢?
“莫爾斯先生,還請稍等。陳小姐下午的活動剛剛結束,這會兒還在回來的路上。我就在隔壁門口的那張辦公桌,有需要的話可以直接叫我。”喬木記得,上次這位莫爾斯先生來的時候,陳小姐就說過,他隻喝礦泉水。喬木也早就把這些準備好,禮貌但充滿了生疏。
墨菲謝過喬木後,依舊坐在艾德琳辦公室的那張沙發上。隻一眼墨菲就發現這張沙發其實充滿了艾德琳留下的痕迹,一張柔軟的淺白色羊毛毯,她很喜歡裹着一張羊毛毯躺在沙發上看書。
墨菲翻開被艾德琳随意扣在沙發上的書,是一本詩集。
墨菲也一直知道,艾德琳很喜歡看書,她昨天還跟自己抱怨,因為現在太忙沒辦法靜下來看中長篇,隻能讀一讀詩集。
從扉頁上看,這是班納博士送給艾德琳的一本葉芝的詩集,墨菲翻過幾頁,停留在被她用簽字筆塗鴉着的一篇——
“美人魚發現了一個遊泳的少年,便決定要他做自己的人,她用身子抱緊他的身子,高高興興地潛入水裡;在這殘酷的幸福中卻忘了,即便鐘情的人兒也會淹死。”
而艾德琳畫着的是什麼呢?
一個穿着潛水裝備的小兒,還有一艘——潛水艇。
他從艾德琳的桌子上找出一支鉛筆,在邊上寫着艾德琳最愛的黑塞和一些自己——
“今夜,我将夜宿何處?并不重要。這個世界又将如何?是否将有新的神祇、新的法則、新的自由出現,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夜裡你摘下的玫瑰在每一個盛開的日子盛開,白晝、黑夜,我的雙眸所見,不過是你。”
他覺得這樣的文字太過于直白,沒有人的房間裡,他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他把書重新扣下,打開随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開始專注于自己的事情。
***
除了艾德琳親自負責的部門在加班外,舒氏集團大部分部門還是不緊不慢不加班的節奏,尤其是對接A國的A.C.事業部,幾乎全員處于假期中,包括這段時間奔波在B市各處景點的科林。
李延今天碰巧有事情耽誤了,她習慣加班的那天,在臨走時來喬木這裡看一看,陪忙得焦頭爛額的喬木聊一聊。李延總是調侃喬木,“你看,我還可以當着你的面罵罵主管罵罵上司,你呢,隻能自己憋着,回家都說不了。”
這自然是李延的玩笑話,喬木可沒難得糊塗到在李延面前吐槽艾德琳。不過,他一直有兩把尺子,艾德琳是艾德琳,是和他們同甘共苦搬凳子的文靜艾德琳。陳小姐麼,就是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光坐在那裡看着你,就是寒冷肅穆。
今天,李延來得湊巧。她指着被拉起的百葉窗,悄咪咪地問喬木,“我聽說,她的男朋友這幾天經常來找她?”
“那是莫爾斯先生,瑪麗安·莫爾斯小姐的哥哥。”什麼男朋友不男朋友的,喬木隻知道,陳小姐是按照這樣給自己介紹的。
李延更多的隻是開着無傷大雅的玩笑,她打趣喬木,“喲,你嘴巴可真嚴。我就是很好奇麼,我想知道,艾德琳喜歡的是什麼樣的?我見過那位莫爾斯小姐的照片,要我說,她們之間的拉扯感,尤其是瑪麗安看向艾德琳的眼神,怎麼形容呢——誇張點說,情天恨海。”
“這是什麼意思?”李延身後,一個女聲用英文問。
李延猛地轉過頭:完了,舞到正主面前了!
她又看向換了一身休閑服,紮着一對麻花辮的艾德琳,大腦死機,口不擇言,“啊,你這樣可真的甜美。那種,恐怖片裡會出現的甜妹。”
瑪麗安完全聽不懂,她隻知道這個女孩的一連串對話裡提到了自己。但她感覺,這可能不是什麼恰當的表述,否則,艾德琳的秘書怎麼會把頭埋在文件裡當鴕鳥?
艾德琳也很無奈,明明身處同一家公司同一幢大樓,自己卻很久沒見到李延了,可偏偏——
考慮到今天下午的活動是去小學做體育公益推廣,造型師特地給她換上了休閑運動裝,考慮到她在職業套裙裡過于嚴肅老練,還特地給她梳了兩個麻花辮。
她轉過身來,對着反光的玻璃,“會很奇怪嗎?”
此時百葉窗被從裡面拉起,李延看着艾德琳臉上突然出現的羞赧,和隔着百葉窗的男人的身影,“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愛情才是人類發明出來的最為自私的概念,可以把明明一樣的人在一雙眼睛裡,就輕易地分出天上、人間。
原來,就連艾德琳,也不過同樣如此。
***
C大附近的一家日式自助裡,不能亂吃東西的瑪麗安和不能随便說話的喬木各自沉默着看着面前的碗碟。艾德琳轉着梅子酒裡的冰球,她輕輕靠着墨菲的肩膀,看着笑呵呵的李延惠之和賀蘭三人,看着他們沒心沒肺地聊得熱鬧。
墨菲并不愛生冷的食物,他吃了一碗荞麥面便停了筷子,他的肩膀還有許多處小傷口未曾愈合。艾德琳不經意間靠上去的時候,那些微微地針紮一樣的酸麻感就像紮在他的心間。他抓着艾德琳一根麻花辮的發梢,聽着艾德琳的朋友們說着那些他未曾有幸見過的日子。
他們說得太快,又總是帶着笑聲帶着些方言俚語,墨菲聽得吃力,慢慢地他有些走神,腦子裡是那個穿着潛水設備的小人和潛水艇,然後是很多個夜晚,自己坐在書桌前一遍一遍地看着華文課程。
艾德琳不是美人魚,她應該是站立在陽光下的女王。
他自己也并非再是遊泳的少年,騎士會捍衛他的理想和女王。
在B市的最後一個夜晚,墨菲敲響艾德琳的房門,他問,“你說讓我好好想一想關于聖誕禮物的事情,我想好了——艾德琳,我不會去否認你走在我的前面,就像你無法否認我在追随你的腳步。所以,我希望的禮物是——艾德琳,幫我更好地走向夢想。”
也走向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