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男人拿棒球棍在脖子處比畫了一下，“就像這樣，别啰唆了，趕緊進去。放心，今天可沒人活得不耐煩來添亂。”

見車裡的人還在猶豫，光頭男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在他一轉頭看到了推門出來的利普，“嗨，利普，趕緊來領人。”

***

布萊恩發誓自己再也不會踏入這間又髒又亂又充滿歧視眼光的所謂的酒吧，他一張臉快把賈斯汀手裡的果汁給冰凍上了，“賈斯汀·泰勒先生，你的課外生活交際圈可真的出乎意料。”

也不知道賈斯汀的果汁裡摻了什麼，他咧着一口白牙，指着牆上的橫幅，“他們在歡迎艾德琳回家。”

布萊恩看着紅色的橫幅，還有牆上那些合照，光是從照片裡，就不難看出這位奇怪的陳小姐的确在這裡生活過，可是，這太奇怪了，她不能前一秒用私人飛機做人情，後一秒便踏足芝加哥最破敗的酒吧。

隻是來不及多想，酒吧裡突然開始歡呼，所有人站了起來甚至有人跳在了桌子上。一個白人老頭叫嚣得最厲害，“艾德琳！艾德琳！我最愛的艾德琳！你是我寫在時光裡的注解，你是我刻在靈魂裡的筆畫，你是我——”

然後這個白人老頭就被踹翻在地上，大家哄笑着卻沒人願意攙扶他。

“弗蘭克，你隻是惦記她的錢，或者怕她同你算賬。”一個紅頭發的青少年女孩拉起老頭，然後自己站在剛剛那張桌子上，她甚至還抱起來一個黑人娃娃。

又一個打扮得如同中世紀女仆的年輕女孩出現了，她把懷裡漂亮的男孩也放在酒桌上，“快看啊喬納寶寶，你還記得艾德琳嗎？是她送給了我們最新版的聖、經呢。”

“那就是米奇，伊恩的男友。”賈斯汀把人群中正在同艾德琳說話的年輕男人指給布萊恩看，“我很羨慕他們。”

“不幸的在于，我并不羨慕任何人，所以我無法理解你的心情。”布萊恩敷衍地回答着，他的眼睛一直看向人群裡的艾德琳。

在這裡，快樂和放縱似乎不需要考慮金錢的多少。

賈斯汀饒有興緻地同艾美特他們講述艾德琳在芝加哥的故事，恰好黛比按照他的要求幫忙帶來了放在艾德琳畫室的速寫本，他一邊翻着那些畫稿，一邊介紹着，“她很喜歡畫畫，也很鼓勵我追求藝術，當然你們可以看得出，她沒什麼天賦。不過，她的畫很像一本科幻小說，你們看——這是一個女孩，她走在夢裡，突然她被抓到太空中了。”

“你怎麼看出來這個外星人，明明就一個腦袋兩隻手。”麥克抗議者，他是資深的漫畫愛好者，可一點兒也不允許這樣抽象的畫作被當作作品展示。

“重點不在于她怎麼畫的，畫得好不好看，重點在于她靈魂的表達，在于——布萊恩，别搶啊。”

布萊恩抽走畫本，獨自翻看着。

從清晰到模糊，從模糊到破碎，從破碎到重塑。

他的記憶裡突然多出了一塊，就像被自己丢失的一塊靈魂。可是，現在他握着這塊碎片，要安放在何處呢？

從他很小的時候，那些模糊不清的畫面有了解釋，那些一直在空中飄忽不定的東西突然落地生根。他像一個旁觀者目睹了另一個人的一生，可轉頭來，他又成為那個人。

酒吧裡開始放起了一首緩慢的情歌，情人們依偎在一塊兒緩慢地搖晃着。

布萊恩走向獨自坐在吧台上的艾德琳，“跳個舞吧。”

他沒有說什麼，她同樣如此。

他的手越來越冷，她同樣如此。

“艾德琳，Y-176在我們計算的時間之前爆炸了。”

聽到這句話，艾德琳的腦海同樣爆炸了。

“我是他，也不是他。我有我獨立的、從二十九年前就開始的、屬于布萊恩·肯尼的記憶和人生，我一直以為那些不過是我年幼時的臆想。看着我，艾德琳——”

布萊恩捏着艾德琳的下巴，讓她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眼睛，“看清我的樣子，這是我，唯一的我。”

音樂到此為止，酒吧陷入死寂。

一首華文歌忽然被放起——

“宇宙的有趣，我才不在意。”艾德琳翻譯着歌詞，“我在意的是，你想跟着我去月球旅行。”

“我想，我沒辦法再去喜歡太空旅行。”布萊恩擁抱着艾德琳，“這個世界一點都不像你當年的形容，充滿了一切我讨厭的東西，不過，你在語言表達上的天賦向來如此。好在，你不在的二十九年裡，我很好地生活着，艾德琳，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