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時月看着被血殷紅的手掌,又看向面前堆疊着的屍堆…
總是在村口等她回來的吳嬢嬢,面冷心熱的許嫂子,昨天還給她送過菜的黃嬸和王叔……
今時月第一次感覺自己的院落那麼大,大到可以裝下所有的雲山村村民。
眼淚不斷的自眼角滴落,每一張慘白的沒有生氣的面容,都曾用憨厚慈愛的目光看向她。
猶記得當年那場大火後,他們曾說:
“月月放心,以後我們雲山村的人都是你的親人。”
“臉不要緊的,能活着就好,從今日起我們就是你的父母,以後月月長大了,要是想嫁人,我們來給月月湊嫁妝,若是不想,就一輩子在雲山村,不怕的,沒人敢欺負月月。”
今時月雙眼布滿血絲,身體不住的顫抖着看向那些将院落團團圍住的黑甲衛。
“雲山村隻不過一個小小的村落,我們到底犯了什麼錯引來你們這些劊子手!”
幾十黑甲衛如雕像一般,無人應答。
對了,阿奇!阿奇呢?今時月跪在地上翻找着,此處沒有阿奇,他是不是逃出去了……
下一刻,黑甲衛們整齊的朝着今時月身後跪下。
今時月轉過頭,看向從廚房走出的人,他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放置在桌子上,而後笑着看向今時月。
“快來,今日你生辰,這是我特意為你煮的面,我不常煮面,也不知這面合不合你胃口。”他将筷子擺放好,對今時月說道。
今時月瞳孔一縮,定定的看着與往常别無二緻的少年,他周身溫和,那雙眼就如往常一般盛着笑意。
今時月爬起身,走向阿奇,不遠處的黑甲衛紛紛拔出刀,被阿奇一個手勢制止。
她走到阿奇身邊,怔愣的看着他。
阿奇拉着她坐下,将那碗熱騰騰的面推到她身前。
“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今時月眼裡布滿了血絲,伸手将桌上冒着熱氣的面揮向阿奇。
阿奇沒躲,像是感受不到手臂之上的灼燙的刺痛一般,慢條斯理的接過身側護衛遞來的手帕。
他用帕子将迸濺到今時月臉側的湯汁輕輕擦拭掉。
“月月既然不吃,便算了。”
今時月不明白,為何那個溫潤和善會教孩子識字背書的少年,變得這般陌生。
明明是同一張面孔,同一副表情,他怎能笑着将往日裡談笑的村民變成一具具屍體?
又怎能毫無所覺的在這屍海中做出一碗熱面!
“為什麼?”今時月用力咬在按住她的黑甲衛手上,滿嘴血腥對歇斯底裡的對阿奇喊道。
阿奇側目看着滿院子屍首,今時月從他平淡無波眼神中看不到半分心虛,就好像死的不是平日裡熟悉的村民,而是牲畜一般。
阿奇半蹲下平視今時月,認真的思索後,給出了一個荒唐且令今時月幾近崩潰的理由:“因為你救了我。”
他平靜的看着瘋狂掙紮着想要朝他撲過來的今時月,半響後站了起來:“這三個月,我在上雲京神庭,不在雲山村。”
今時月聽不懂他的意思,此刻也不想懂,她隻知眼前這個被她救回來的少年是個恩将仇報的魔鬼,他屠殺了整個雲山村的人!
她整個上半身因掙紮而被按進泥土中不斷的抽搐着,第一次痛恨自己是一個沒有靈力的凡人。
阿奇似乎不忍再看她這般狼狽的模樣,對黑甲衛點了點頭後轉身走入了房間。
今時月牙齒被她咬的松動滲出血來,她死死盯着阿奇離開的方向,瞳孔周圍仿佛爆開了血管一般紅的滲人。
下一刻,脖頸間好似被重物襲擊,失了意識。
醒來時,今時月整個身體被綁在狹小封閉的麻袋中,她無神的眸子在漆黑的空間内半睜着,腦海中不斷的回想起院落中的屍山血海。
今時月身體不住的發抖,是她錯了,她不該因一時心軟而将他帶回村裡。
那樣,今日的一切就不會發生,村裡的人,也不會死了……
眼淚仿佛已經流幹,剩下的,隻有徹骨的恨意。
熟悉的腳步聲傳來,今時月聽到旁邊的黑甲衛恭敬的對來人道:“少主,村裡那些屍首已經處理完了,随時可以啟程。”
那人“恩”了一聲。
那黑甲衛小心翼翼又問道:“這女子……”
阿奇垂眸看着湖邊的麻袋許久不言,她…不會原諒他了。
不知為何,這個認知令他心口處産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澀意,他不知他為何會如此。
不過是個卑賤的凡女罷了,她怎能恨他,怎敢恨他?
明明他待她那般好,他為她生辰親手煮了許久的面,就因為那些低賤的凡人,她便對他怒目相向,恨不得殺了他!
心口處的刺痛令他不能控制,内心甚至生出一種猶疑,他真的做錯了嗎?
他無法接受一個凡女竟影響他至此,更不能接受自己這種幾近失控的感覺。
良久後,他閉上雙眼歎息一聲,說道:
“沉湖吧,留個全屍也算是全了她為我療傷的恩情。”
或許殺了她,這種荒謬的感覺就會消失。
恩情?
今時月突然笑了起來,連帶着麻袋也上下起伏。
周遭安靜下來,隻剩她的笑聲凄厲而尖銳。
等她笑夠了,透過縫隙看着那雙站在前方的上好錦雲靴:“阿奇,你等着,我死了也會變成厲鬼去找你讨債。”
她說完,隻聽那人輕笑一聲,鄭重的說道:“好,我等你。”
他隔着麻袋像平時一般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頂,指尖微顫卻洩漏了他此時并不如表面般平靜。
“伶舟祈,我的名字。”
“待你變成厲鬼,不要尋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