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獄司最角落的牢房内,程禮目光在今時月哭腫的雙眼之上停留一瞬,而後對獄衛伸出手,将鎖鍊另一端接了過來綁在立柱上。
“君上如何說?”
那獄衛垂下頭吞吞吐吐。
今時月:“君上說,讓你好好管教我。”
程禮正扣着鎖鍊的手一頓,又聽今時月聲音再次響起,輕揚的尾音給人一種好似撒嬌般的錯覺:“程司監打算怎麼管教我?”
程禮輕抿着唇,原以為如她這般嬌滴滴的女子,親眼見到刑獄司裡血腥瘆人的場面會避他如蛇蠍,卻沒曾想她眼裡毫無對刑獄司,對他的畏懼。
這時,一内侍匆匆趕到,恭敬的對程禮低聲說道:“純安公主惹得君上動了怒,君上說…”
他看了看被綁在立柱之上的今時月,頭垂得更低了些:“君上說,既入了刑獄司,大人便不必顧及身份,好好管教,什麼時候殿下心甘情願去聯姻,什麼時候出去。”
内侍說完後,好似怕今時月遷怒于他般快速離去。
程禮靠在牆壁上:“看來殿下将君上氣得不輕啊。”
僅僅是拒絕聯姻,不至于讓帝主親自派人前來,她到底還做了什麼?
他對身後獄衛打了個手勢,獄衛将擺放整齊的刑具攤開,而後識趣的退出牢門外守着。
“殿下方才也看見了奴是如何審訊犯人的,不如您服個軟?奴也省得為難不是。”
今時月的視線從刑具上挪開,輕聲道:“今日我既進了刑獄司,若完好無損的走出去,想來司監大人也是要受牽連的。”
程禮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唇:“殿下,那便得罪了。”
他緩緩走到今時月身邊,細長的銀針紮進今時月的透着粉意的指尖裡,一點點向内按去。
程禮為今時月上的鎖鍊并不算緊,手肘處以下皆可自由活動,若此時今時月痛急,就算打他耳光他也隻能挺着,受着。
可出乎意料的是今時月指尖微微顫抖,卻并不掙紮,更遑論打他。
程禮審訊過無數犯人,耳朵比常人敏銳許多,想像中的刺耳的慘叫并沒有響起,隻有紊亂的呼吸還證明着這銀針的效果仍在。
十根銀針貫入今時月手指中,她雙手已然變得麻木僵直無法動彈。
程禮湊近今時月:“殿下就甘願受這嚴刑之苦也不願聯姻?”
“恩,我不願。”
程禮輕歎一聲,從腰間掏出一個瓷瓶,瓷瓶裡倒出許多無言六色的藥丸,從中挑出一顆白色的藥丸。
“殿下,這是奴第二次喂你吃藥了,但願不會有下一次。”
“不是的。”今時月看着程禮,緩緩将手伸向他:“這一次,我主動吃。”
程禮手中的白色藥丸被她廢力合起手指拿走。
這一番動作讓今時月額側冒出冷汗,她将藥塞進嘴裡咽了下去,臉色瞬間沒了血色,眼瞳卻含着笑意:
“程司監,給人喂毒的滋味定是不好受吧。”
程禮愣住,眼裡劃過一絲茫然。細想往日被他喂下毒藥那一張張掙紮,悲憤,怒罵,帶着恨意的臉。
唯獨這一次,有人對他笑。
給人喂毒的确不好受,所以她主動将毒藥喂給自己了嗎?
下一瞬,今時月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程禮下意識将她扶住,又迅速的退後。
程禮将手垂下,入了刑獄司便都是受刑的犯人,他何需擔憂犯人會如何?
他面色沉下來,僵硬的說道:“此毒名為三日寒,這三日殿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會如同身在冰窟,殿下好好想一想帝主交代之事,若等想通了獄衛自會将解藥給殿下,送殿下出去。”
她看起來這般嬌弱,就算強撐想來不出一日便會受不了,離開刑獄司。
他說完,不再看今時月,腳步微亂的轉身離去。
程禮這一走,便走了兩日。
兩日後,他等在議事殿外,手中拿着收集到的皓月國三皇子的全部信息,過了半個時辰,議事殿的大門打開,走出幾個位高權重的朝臣。
那些大臣在看到他時熱乎着寒暄了幾句,眼底的鄙夷和驚懼卻瞞不住程禮。
程禮知道這些人看不起他是出身卑微的庶民,卻又懼怕于他的狠戾作風,那又怎樣呢,縱使再瞧不上他,還是要扯起老臉與他交好。
他并不在意這些目光,垂眸走進了議事殿。
他彎着腰将手中關于伏疆的情報恭敬的遞給伶舟祈,伶舟祈掃過上面的信息,與傳聞中大緻相同,皓月國三皇子伏疆是一個隻會吃喝玩樂的庸碌之才,生平最大的愛好便是收集各色美人。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色令智昏的草包,竟成了能夠繼承皓月國王位的唯一血脈。”程禮道。
伶舟祈勾起唇角:“若非他是個無能的草包,皓月國攝政王也不會留下他性命。”
皓月國自皓月先皇主過世後便内亂頻起,皇子奪權,諸侯争霸。直到年前,長達十年之久的内戰才被如今的攝政王結束,而皓月皇室的血脈死絕,隻剩下從未參與奪權之争的皓月國三皇子伏疆還完好的活在世上。
伏疆之所以幸免于難,一是因他乃皓月皇室的正統血脈,二是他無心權勢,胸無點墨。
攝政王留他在世,不僅能将權利盡數收攏于自己手中,更能利用這唯一的血脈堵住悠悠衆口。
伶舟祈想要皓月國再一次分崩離析,最簡單的便是從癡迷美人的伏疆身上下手,伏疆一死,皓月國那些被壓制的勢力必定盡數反撲。
這也是他為何會選擇聯姻的理由。
伶舟祈将手中的伏疆的情報放下,指尖磨砺着茶盞:“她如何了?”
程禮猛地擡起頭,脫口而出:“殿下她還在刑獄司中?”
伶舟祈沒有說話,目光裡的審視令程禮噤聲,雙腿一彎跪在地上。
伶舟祈哼笑一聲,周身的威壓令程禮喘不上氣來。
“令人聞風喪膽的程總司監,連一個靈力低微的弱女子都管教不好,是嗎?”
程禮叩伏在地面,額間滲出冷汗。
“再給你三日,若不成…”
程禮身子一抖,忙答道:“奴提頭來見。”
“滾出去。”
程禮腳步急促的回到刑獄司,獄衛還未來及行禮便被抓住衣領。
程禮面上覆滿陰霾,咬着牙問道:“純安公主可有問你們要三日寒的解藥?”
獄衛哆哆嗦嗦的答道:“沒,沒有,殿下一直很安靜。”
程禮松開他,右手一揚,手中長鞭将獄衛抽翻在地。
待程禮見到今時月時,今時月根根分明的眼睫之上已覆上一層薄薄的冰霧,她靠着立柱,身子不住的發着顫。
今時月聽到腳步聲,睜開雙眼,眼瞳有些渙散。
“程司監,你來了啊。”
程禮走近她,聲音有些嘶啞:“不冷嗎?”
視線掃過今時月的手,原本纖細白皙的纖纖玉指已經變得青紫腫脹。
今時月認真點頭:“冷啊,又疼又冷。”
程禮伸出手将今時月紅腫的手指用力握緊,指尖痛意令今時月眉間怵起,緊緊咬着唇。
“看來這次奴要将殿下徹底得罪了,待殿下出去,要打要罰奴都受着,不過現下,殿下得受些苦楚。”程禮揚聲道:“來人。”
很快,獄衛将一套嶄新的刑具遞給程禮,短小鋒刃上面閃爍着的寒光令人汗毛直立。
獄衛退出去守在門口,金屬破開血肉的聲音在這隐蔽的角落十分明顯。
那裡面的可是公主殿下,總司監大人竟真的毫不留情不留後路!
獄衛雙腿抖了抖,默默的遠離牢房幾步,繼續守着。
牢房裡昏暗的燭光燃起又熄滅,角落中緊閉的牢門關了一天一夜。
程禮從未見過如此難纏的囚犯,以至于到最後他都忘了面前之人是被剛被冊封的公主殿下,瘋魔一般的将刑具通通上了一遍。
直到門口的獄衛見狀不對将他拉出去,這才恢複了幾分清醒,胸腔處的郁氣仍舊無處發洩,揮倒了一片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