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十萬。”
李大猴吞了一口口水,“你、你都給我,我去玩幾把牌,給你赢個一百萬回來!”
水婷道:“你去外頭等我,我渴了,喝口水就來。”
李大猴顯然不肯,“你現在給我。”
水婷露出了鄙夷的笑容,“你怕我跑了?放心,這兒是手術室,沒有第二個出口。還是說,你害怕我把錢燒了?”
李大猴有錢收,就不想把關系鬧僵,嘻嘻笑道:“那哪兒能呢!你也舍不得不是?婷婷,咱倆是夫妻呀……這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好了你也才能好!那就說好了啊,我在外頭等你,你快點兒啊!”
濃妝女人不依的跟了上去,“老公,我的那一萬塊錢你可别不認賬啊……”
那兩人出去以後,王峰峰才焦急地說道:“水阿姨,你哪兒來的十萬塊錢啊?”
水婷搖頭,說道:“峰峰,阿姨眼神兒不好,麻煩你給阿姨倒杯水喝。”
王峰峰左右看了看。
這是手術室,房間中央是碩大的圓型頂燈,燈下是手術床,周圍是一應機器。但靠着牆邊兒的桌子上,确實放着保溫壺和玻璃杯什麼的。
王峰峰過去,倒了杯水過來,遞給水婷。
水婷接過,将玻璃杯裡的水喝完了。
“砰!”
被她捧在手裡的杯子突然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幾塊。
水婷蹲下,摸索了一會兒,拾起玻璃碎片……
王峰峰急忙說道:“阿姨快起來,我來收拾。”
水婷順勢站了起來。
護士聞聲趕過來查看,“什麼事?”
李大猴也伸了個頭進來,“婷婷,怎麼了?”
水婷沒理李大猴,對護士說道:“對不起啊護士姑娘,我把杯子打碎了,我、我賠給你錢。”說着,她掏出二十塊錢,要遞給護士。
護士,“哎,算了,你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水婷将二十塊錢硬塞在護士手裡,低着頭走出了手術室。
李大猴守在門口,堆滿了笑容,“婷婷,錢呢?”
水婷擡頭看他,攏了攏鬓邊的碎發,淡淡地說道:“蓁蓁死了。”
李大猴一愣。
他一聽說水婷手裡有錢,就立馬趕來了,倒并不知道她來醫院幹嘛,也完全不感興趣。
直到這會兒聽說蓁蓁死了???
李大猴反應不過來。
然而水婷也并不打算跟他說太多。
隻是趁李大猴犯怔的時候,她突然又狠又快的用扣在手裡的玻璃杯碎片朝着李大猴的喉嚨紮去!
李大猴比她高了一頭有餘,強壯有力,絲毫沒有防備這個柔弱的女人。
以至于被紮了一刀以後,他還愣愣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水婷使盡全身的力氣,拿着那塊碎玻璃一下又一下的重重紮在李大猴的脖子上……
“啊啊啊啊啊!!!”
那個濃妝女人驚恐的尖叫了起來。
李大猴也終于回過神來,又驚又怒,一把抓住水婷……
然而因為失血過多,他漸漸失去了力氣。
水婷一把推開他,飛快地朝着樓梯的方向跑去!
濃妝女人尖叫,“殺人啦!殺人啦……”
水婷跌跌撞撞地往樓梯處跑。
王峰峰追了上來,扶住了水婷,驚恐萬分地說道:“阿姨,你、你這是為什麼啊!”
“你放開我!”水婷死命掙紮,“我殺了他我已經夠本了!你别攔着我,我現在就去殺了安欣,給蓁蓁報仇!”
王峰峰死命地抱着她不撒手,“阿姨你冷靜一點……”
最終,水婷也沒能掙脫。
她被聞訊趕來的醫院保安抓住,送進了派出所。
第二年春天,水婷的判決書下來了。
“……水婷和李達厚因為不正常的戀愛關系、以及親生孩子被抱錯等糾葛,導緻夫妻不和睦,水婷更因為常期被李達厚家暴,精神很不穩定……最後因為養女王蓁蓁的死亡,兩人爆發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最終導緻了水婷激|情殺人……手段特别殘忍……判定水婷有期徒刑十年!”
水婷沒有坐滿十年牢。
她在獄中表現好,不但減了兩年的刑期,監獄裡的醫生還幫她治好了眼疾。二零零八年的時候,水婷出獄了。
一出來,就有保險公司的律師找上了她。
“水女士,我受王峰峰先生所托,請您繼承一份遺産。”
水婷愣住。
律師告訴她,三年前,王峰峰因意外去世了。他在幾年前買過幾份保險,其中一份保險的受益人就是水婷。
這筆理賠金算起來,有五十萬左右。
水婷快五十了。她身無分文,又無一技之長。這筆錢來得很及時。可一想到這錢是峰峰那孩子用命換來的,她又忍不住悲中從來!
為什麼?
為什麼好孩子一個接一個的離開……
偏要留她在世上呢?
水婷拿着這筆錢,買了一套小小的房子,靠打零工渡日。
又過了幾年,她漸漸老了,身體也一年不如一年。她的親生兒子王巍巍見天的來找她,目的就是她用王峰峰留給她的錢、買的這套小房子。
水婷索性把房子賣了,帶着一隻小箱子住進了養老院。
箱子裡放着蓁蓁和峰峰的一些舊物。
天氣晴好的時候,水婷就坐在院子裡,抱着箱子翻看裡頭的東西。
養老院裡有個老頭兒叫沈靖西。他和水婷是一個鎮上的,據說也是個孤苦伶仃、命運多舛的人。
因是同鄉,兩人走得比較近。除了睡覺不在一塊兒,吃飯、娛樂、散步的時候,水婷總能看到他。
這一天又是個豔陽高照的好日子,水婷抱着箱子想去庭院裡曬曬太陽。
最近也不知怎麼了,她常常想起以前的事,還總是覺得渾身乏力,頭暈腿軟的……
連這個箱子也不太搬得動了。
于是水婷就柱着拐杖,抱着箱子坐在一旁休息。
沈靖西晃晃悠悠地過來了,“老太婆,在這兒坐着幹啥呢?”
水婷笑笑,“我想去外頭曬太陽,先坐這兒歇歇!”
“我給你搬吧!”說着,沈靖西抱起了她的箱子。
水婷連忙阻止,“可别了吧,你也老胳膊老腿的了……”
可沈靖西已經抱着她的箱子走了。
水婷看着沈靖西尚顯得十分高大壯實的背影,有些羨慕。
——老沈比她大五歲,今年六十出頭,可身體怎麼就這麼好呢?
哎,他這個人啊,也是有點怪,嘴裡總說他兒子不孝順,但她瞅着吧,他兒子逢年過節的總是拎着大包小包、帶着老婆孩子來看他。有幾回水婷聽到老沈和他兒子吵架,好像是他兒子想接他回去,他就是死活不肯……
水婷是真的不明白。
他有兒子,而且和家裡人的關系應該不錯,怎麼就喜歡呆在養老院裡呢?
沈靖西又跑了回來,“你咋還坐在這兒?要不我背你出去?”
“我可去你的吧!至于麼!”水婷嘀咕了一聲,站起身,柱着拐杖慢吞吞的往外走。
她并不知道,沈靖西看着她佝偻蹒跚的背影,表情有些難過——她才五十六,還算年輕呢!好多六十多的老太太還能跳難度系數超大的廣場舞,比如說劈叉、下腰啥的。可水婷除去還有一張顯得秀美白晰的臉之外,已是老态龍鐘的模樣。
可見水婷已經走遠了,沈靖西連忙又追了上去。
——是得多看着她些,她年輕的時候吃了太多苦頭,身子骨不如别人。上回在浴室裡摔了一跤,躺了三個月才能慢慢下床。從那時起,她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等他追出去的時候,水婷已經坐在太陽底下,喜滋滋地翻起了她的小箱子。
裡頭整齊的收納着她女兒小時候寫過的作文、考試卷子、獎狀什麼的,還有女兒用過的發圈兒、手鍊、口紅管……
除此之外,還有王峰峰的學生證、用壞了的錢包和鑰匙等等。
水婷把東西拿出來一樣一樣的看。
先翻出來的是王蓁蓁上小學的時候寫的作文——
水婷拿着作文紙,照着紙上稚嫩的字迹,一字一句的念, “……那是一個下着濛濛細雨的初冬早晨,我……媽媽卻沒有生氣,還冒着風雨撐傘來學校接我,我遠遠地看着她那微胖的身形,真像一座小山啊……”
念完又笑,“老沈你知道嘛,這作文她老師給她打了九十八分,當成範文在星期一開早會的時候念給整個學校的師生聽!蓁蓁喜滋滋回來向我邀功,可我卻被氣壞了,還罵了她一頓……”
“我說啊,你怎麼能形容媽媽胖得像座小山呢?必須要寫苗條的媽媽,清秀的媽媽才對……”水婷樂不可吱的唠叨了起來。
這些唠叨,沈靖西聽了不知多少遍。
就還是想聽。
不過,他看了她一眼,揶揄道:“就你這樣的,還清秀?”嗯,水婷年輕的時候确實不能被形容為清秀。她是漂亮到了極點!美麗得像個仙女!所有的人一看到她都會驚豔!
水婷白了他一眼,“我年輕的時候長得就是好看!蓁蓁是随了我的……”
說到這兒,她突然愣住。
蓁蓁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啊!
水婷忍不住又想起了當年蓁蓁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幕,淚水又嘩嘩地順着她的面龐往下淌。
沈靖西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過去的事兒都已經過去了,你還得注意你自個兒的眼睛。”
水婷啜泣了幾聲,哽咽着說道:“老沈,你說……現在我們國家變得這麼好了,大家都過上了好日子,有錢花……可蓁蓁和峰峰怎麼就……沒這個命呢?”
也不知怎麼的,她突然覺得有些頭暈,可能是太陽太猛烈了?
水婷閉上眼睛,晃了晃,腦袋就軟軟地搭在了沈靖西的肩膀上。
沈靖西愣住。
水婷急促地呼吸了兩聲,閉着眼睛說道:“老沈,你說……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的話,那該有多好……”
沈靖西預感到了什麼,眼眶瞬間通紅。
“……重來一次的話,男人我就……不要了,都、都不是好東西,”她喃喃說道,“我……就帶着蓁蓁好好……”
一語未了,她的手突然無力滑落下來,拿在手裡的作文紙也飄飄然落在了地上。
沈靖西心中大恸,卻一動也不動的,任由她繼續靠在他的肩頭。
半晌,他才紅着眼圈兒,哽咽着說道:“……你說你是不是瞎啊!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人渣,就比如說我吧,我……我不也等了你幾十年嗎……”
沈靖西頹然歎氣,垂頭看她,喃喃自語:“算了沈靖西,你也沒好到哪兒去,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慫貨!婷婷啊,你啊這輩子太苦啦,但願下輩子能順遂平安,幸福安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