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交代談既周:“你去叫她到客房睡,别着涼了。”
談既周沒說話,再次下樓。
溫知聆還是之前的姿勢,動都沒動過。
他過去在桌面上輕輕扣了兩下。
溫知聆的眼皮輕顫,費勁地撐開,視野裡是一張骨節分明的手。
她腦袋發昏,眨了眨眼,從半夢半醒的狀态緩過神。
直起身,溫知聆瞥見被自己壓得皺巴巴的書頁,有些難為情地伸手去撫平。
談既周看着好玩,鼻息溢出笑音,“别弄了,去客房睡覺吧。”
周日晚上有晚自習,平常溫知聆交了随堂畫,再等方老師改完,時間便不早了,她一般從方老師家直接去學校,但今天磨洋工到現在也才不到三點。
方才眯得那麼一小會兒遠遠不夠,她覺得自己确實是要補一個覺。
客房在一樓,溫知聆以前也在裡面睡過午覺。
但進去之前,她腳步一頓,想起自己沒帶手機。
她回身,叫住從冰箱拿了瓶水準備上樓的人:“談既周。”
“我睡一個小時,四點的時候麻煩你讓張姨叫我起床,可以嗎?”
可以嗎?
她請别人幫忙的時候好像習慣加這三個字。
但談既周還挺好奇,有誰會忍心對她說不可以嗎。
一個小時過得挺快。
談既周沒忘記提醒張姨。
張姨去客房看了看又輕手輕腳的出來了,回樓上跟他們講,“小姑娘睡得很香哦,離她上學的時候不是還早,我過一會兒再去叫她。”
方文鴻笑笑,說也行。
談既周就沒管了。
等再過半小時,他把方文鴻交代的活都做完,起身下樓時,溫知聆已經起床。
在書房坐着收拾書包,一邊同方文鴻說話。
她今天穿了件鵝黃色的麻花毛衣,睡了這麼長一覺似乎也沒補足精神氣,眉眼低垂,委頓得像朵蔫巴的小花。
細聽一下,談既周發現他大伯正開導她。
溫知聆心情不好時并不明顯,隻是更沉默而已,但方文鴻做了她三年老師,多少對她有了解。
見她興緻不高,便過去問問原因。
比起她爸爸,溫知聆更願意和方老師傾訴,因為她的煩惱有一部分來自溫實僑,而且在他看來是無足輕重的。
最近的壞情緒太過零碎,家裡的那些事也無從說起,她默然片刻,啟唇道:“我考試沒考好。”
她的确認為這是一切不開心的源頭。
方老師一聽,方才那樣鄭重的神态一笑而過。
“知聆,你這才剛上高中呢。”
“況且人生不止一條路,不要說一次考試失利了,就算成績不好又怎麼樣?”方老師現身說法,言辭很接地氣,“老師以前也不是畫畫的,四十多歲才轉行,現在以賣畫為生,不是也挺好?”
溫知聆父母的家世普普通通,兩人是大學校友,名校畢業,靠知識跨越階級的典型例子,所以雖然從小培養她許多興趣愛好,但常挂在嘴邊的還是好好學習這句話。
她擰開保溫杯抿一口熱水,順着方老師的話,喃喃道:“不讀書的話做什麼呢?”
方文鴻似乎就在等她這句,一攤手,幹脆道:“跟着老師賣畫。”
溫知聆噗嗤一笑,“好像也可以。”
但很快,她又蹙起眉頭,“萬一沒人買呢?”
方文鴻嘶一聲,一時也很難保證什麼,畢竟要是說精進畫功,又是一種變相壓力。
談既周聽夠了,走過來淡淡插一句:“聽說過配貨嗎,你督促方老師加把勁,把身價擡一擡,以後誰想買他的畫,得捆綁一幅你的。”
說的話與他金相玉質的樣子形成一種反差。
這是什麼強盜行徑?
溫知聆笑得趴在桌上。
方文鴻見她開心了,又言歸正傳,“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思想不可取,以前讀書是為了走仕途,為了做官,才有了這句詩盛行,現在不興這個了,幹什麼不行呢。”
其餘的話,方文鴻不說了。
在他看來,很多大道理是需要有一定的閱曆才能參悟的,否則即使說了也隻能理解個表面字意。
年少時不得要領的東西太多了。
他告訴溫知聆:“以後要是真遇上難關也别怕,你來找老師,隻要老師能幫得上忙,一定出力。”
溫知聆懵懂地點頭。
談既周勾勾唇,知道她并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還沒意識到自己在這時有了一條暢行無礙、風調雨順的後路。
時間差不多,溫知聆拎着書包去客廳穿外套。
外套是藏藍色的羊角扣大衣,她一邊穿扣,一邊從客廳的六格窗朝外看。
“雨停了。”
綠意盈窗,她能窺見雨後的澄明和清寂。
方文鴻點頭,“這場雨下完,後面一周都是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