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中午時分。
隔壁再次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女人尖叫聲,像用筆在紙上狠劃過去長長一道,連紙都起了褶破。
本就是淺眠的許之蘅徹底被驚醒了。
簌簌的雨聲被緊閉的窗戶隔濾過,沉悶而不真實。
許之蘅睜開眼,盯着天花闆愣怔了一會兒,爬起身來披了件薄外套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朝外看去——
天空灰沉,雲也低暗。
雨水在窗玻璃上彙成了雨簾,斜斜歪歪地往下挂。
她湊得近,一呼一吸間窗戶上就起了一片白霧,玻璃上依稀能看見窗上自己面無表情的臉。
許之蘅不喜歡雨天。
她拉緊窗簾,洗漱完出了卧室。
客廳裡沒開燈,隻有電視屏幕的光照亮一小塊地。
青子身上披了條毯子,卧在沙發裡正在看電視,回頭看了她一眼,“把你吵醒了?”
許之蘅應了一聲,走到隔壁主卧房門口,手剛擰上門把手的鑰匙,青子懶洋洋出聲道:“過半個小時再進去吧,鬧了一晚上了,實在沒法前面剛給她吃了藥。”
許之蘅手裡微頓,問:“老闆怎麼說?”
“昨晚鬧起來的時候打過電話了,沒接。”
“你給她吃了幾片藥?”
“兩片。”
就算隔着門,許之蘅也能聽見裡頭嘤嗚的哭泣聲。
她默默放下手,道:“你怎麼不叫醒我。”
“叫醒你她就不瘋了?”
“也是。”許之蘅低低應了一聲。
“你說小芸那麼小的個子,發起瘋來力氣大得跟熊一樣。”青子語氣裡有明顯的煩躁,“我根本壓不住她,四點多的時候,樓上那個阿姨下來罵了一頓。”
許之蘅沒說話。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我先去做個飯,吃完飯我去你房間裡睡一會兒。”青子打了個哈欠,坐起來伸個懶腰,趿了拖鞋去了廚房。
許之蘅坐到了她方才躺着的地方,毯子還帶着溫度,她拉到腿上蓋着,摸過茶幾上的煙點了根,直直盯着電視屏幕。
大概是沒睡好的原因,她有點偏頭痛,視線還在屏幕上,但注意力很快就散了。
廚房裡叮叮哐哐的,很快就傳出來油煙機隆隆作響的聲音。
許之蘅的頭更痛了。
她把目光移到主卧緊閉的房門上,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
小芸瘋了。
大概有一個來星期了,她們并沒有帶她去看病,因為容國盛不讓,
小芸變成了個間歇性發作的瘋子。
正常時,她是那樣乖巧安靜,是鄰家小妹妹。
可瘋癫起來時,她會尖叫着把屋子裡的東西砸得稀巴爛,尖叫聲仿佛可以把天花闆都掀開;可轉瞬之間她又會安靜下來,喘息着,拿一雙空洞的眼神望着人瞅,很瘆人。
真的沒有辦法了,隻能鎖在房間裡。
而小芸的瘋,早有端倪。
其實從一年前開始,她就已經不太正常了。
但沒有人有心思會去顧及她的異常,包括許之蘅。
她們三個人同吃同住在一起,小芸的舉動她們分明看在眼裡——
看她逐漸消瘦,看她變得沉默,看她一點一點變得神經猙獰。
但她們有心無力,隻是那樣冷漠清醒地看着。
如今小芸瘋了,下一個會不會是她呢?
許之蘅想着,便覺得喉頭泛起一點苦澀,那是殘留的牙膏和煙草混合在一起的滋味。
*
吃完飯之後,許之蘅又吃了片止疼藥,在沙發上趴着睡睡醒醒。
再醒來時,青子剛好從她房間裡走出來,人迷瞪瞪的,拿着手機嘴裡應和着:“嗯好,知道了。”
挂了電話,她拍亮客廳的燈,說:“容哥說讓我把小芸送過去,一會兒阿毅開車來接。”
燈光刺眼,許之蘅把腦袋縮進了毯子裡,“知道了。”
青子過來一把掀開毯子,說:“别睡了。”
許之蘅拿手掌覆在雙眼上,啞聲道:“幹嘛?”
青子靜了幾秒,聲音很平淡:“讓你也過去一趟。”
“……”許之蘅捂着眼沉默了會兒,拉過毯子重新把自己包了起來。
約莫一個小時之後,阿毅來了。
安眠藥發揮了藥效,小芸睡得正安穩。
阿毅去房間裡把她抱了出來。
小芸身上就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本來就嬌小的身軀在阿毅壯碩的懷裡更顯羸弱。
許之蘅去房間裡拿了件她的外套走出來,讓阿毅給她放下來穿上。
“要不要收拾一些她的東西帶過去?”她問。
阿毅一臉不耐道:“不用,走吧。”
許之蘅抿抿嘴唇,最後什麼話都沒說,隻是輕輕把小芸的羽絨服拉鍊拉嚴實了些。
過去車程又是一個小時,面包車裡打着暖氣,吹得人腦袋發脹。
到了地兒,面包車停在三層小樓門口。
外頭雨依舊下得沒完沒了。
許之蘅下車時,沒注意到地上的淺窪,踩了一腳的泥水。
青子給她遞了張餐巾紙,許之蘅彎腰擦拭靴子,再擡頭時,青子和阿毅都進去了。
一樓正廳裡依舊烏煙瘴氣。
厚重的煙霧裡,容國盛的幾個小弟圍着麻将桌搓麻将。
似乎她每一次來,這裡都是這般模樣。
許之蘅心裡生出了厭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