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之後,天氣便回暖了些。
許之蘅精神頭卻不太好,春困讓她天天睡不好,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三月份中旬,青子拉着許之蘅去看了春日花展。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不熱。
青子很開心,拿着手機拍了很多照片,在人群中鑽來鑽去。
許之蘅沒有興緻,走得很慢。
青子便停下腳步,回頭朝她招手,笑容是少有的放松和燦爛,說:“你快過來,給我拍照。”
許之蘅拿着手機走遠些,調整角度。
屏幕裡,青子微微側身,衣着簡單,面容普通。
陽光灑在她身上,她面朝着許之蘅,身後的背景是大簇大簇絢麗的花朵,臉上笑容少有的柔和。
她壓不住那些嬌豔盛開的花朵,整個人遜色而黯淡。
而許之蘅知道,青子并不在意這些。
青子一直都很普通,普通到一個轉身就能泯然于人群中。
許之蘅忽然想起她和青子的第一面——
那天在小樓裡,青子靠在沙發上,挑着那雙細長眸子睨她,神情淡漠,眼裡卻隐有乖張。
許之蘅沒有朋友。
這幾年裡,好像除了小芸,陪在她身邊最久的似乎就是青子。
許之蘅也是人,她也介懷青子曾經漠視自己的求救,但她沒辦法把自己的遭遇遷怒于她。
哪怕她仍舊無法跟青子真正親近起來,可矛盾的是,她并不讨厭青子。
她們做不成朋友,卻互相陪伴許久。
陪伴,對于許之蘅來說,意義遠遠大過于其他。
許之蘅擡眼去看了看青子,幾秒之後,低頭點了下拍照鍵,青子那抹笑容便定格在照片裡。
*
青子本名叫陸青青。
最初入行時,她還不叫青子,有人問起名字時,她就會說:我叫青青。
可那些男人總是不信,掐她一把回應道:别拿假名糊弄人耶。
青子笑着,也不說話。
到後來,别人問她時,她就會回答:我叫青子。
在許之蘅的印象裡,青子是個很通透很理智的女人。
青子賣身,跟她們是不一樣的。
她們是給錢就上,張腿閉眼,錢貨兩訖。
而青子的賣都是有目的有技巧的,她很會讨人歡心,所以她的回頭客總是很多。
許之蘅也是她們中的一員,她不夠騷,沒有技巧,上鐘時像死魚一樣地躺在床上。
青子總說她:你這樣是不行的,要學點技巧勾住男人,讓他們總想來找你痛快你才有錢賺啊。
許之蘅不以為然。
于是青子就會叨她——
“你别不當回事,人老珠黃了到時候脫光了都沒人看你一眼了,還不趕緊趁現在年輕多賺點錢,以後開個小店多好。”
之類等等……
許之蘅聽得直打哈欠,知道青子是好意,所以隻笑不語。
許之蘅從沒想過以後的事。
她越來越沉默,經常發呆,很少深思。
實際上,這幾年的經曆已經把她磨得又平又扁,這種沉鈍的生活壓碎了她的靈魂,也讓她的思維變得狹小而貧瘠。
她不再想象,也沒有期待。
一天又一天過去的日子,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
每個周五,閨夢總會來一個老頭。
五六十歲的模樣,矮且瘦,皮膚很黑,頭發白了大半。
老頭是青子年後認識的熟客。
青子曾私下告訴她——
她管老頭叫老杜。
老杜每次來都會偷偷給她塞幾百塊錢。
有一次許之蘅出房間透氣,跟珠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就看見青子攙着那老頭從房間裡出來。
那副場景看上去很滑稽,因為青子看上去像是他的孫女。
珠姐拿手指戳她胳膊,“看看,多學着點人家青子。”
許之蘅打了個哈欠,眼泛淚花兒地朝她笑了笑。
後來有一天,有一對年輕男女來了店裡,鬧得不可開交。
那對男女是老杜的兒子兒媳婦。
具體是怎麼發生的,許之蘅不知道,因為她當時正在上鐘。
等她聽到吵鬧聲從房間出去時,隻看見衣衫不整的青子被男人揪着頭發,摁在牆上,左面頰上一個明顯的紅掌印。
青子的表情還算平靜,也不掙紮。
那男人整張臉都紅了,罵着青子不知廉恥,騙他爹的房子。
女人嘴巴更臭,像個潑婦一樣嘴皮子上下翻飛,髒字像加特林一樣哒哒哒地都快冒火星子了。
賤女人!
你這個雞!
随便人騎的爛貨!
……諸如此類,不堪入耳。
許之蘅抿抿嘴,沉着臉走過去正要拉人,立馬被男人推了一把,狠狠撞到牆上,疼得直抽氣。
青子臉色一變,陡然激動:“媽的!你推你媽呢推?!”
她劇烈掙紮起來,一雙手在男人臉上亂抓,腳猛踹。
“你松手!松手聽見沒?操你媽的——”
場面很亂,姑娘們要麼走出來要麼從房間裡探出頭來看熱鬧,愣是沒有一個人上來勸一勸。
在樓上棋牌室打麻将的珠姐扭着肥腰姗姗來遲,好聲好氣地勸——沒好使。
“你這人還沒完了?”珠姐也煩了,用力一推就給男人推了個趔趄。
那女人連忙去攙起自己男人。
青子得了自由,冷靜地理着自己的頭發,一臉譏笑道:“老杜願意把這房子給誰就給誰,你有意見你找他去,他媽的你找我有什麼用?我不過是個雞啊?”
“我就真貪老杜的房了又怎麼了?我一個雞,一個星期見到老杜的次數,都比他見你這個兒子多。”
她望着倆人,臉上的譏笑更濃了,“好了沒房子這事之前,老杜在你們那兒是老不死的,現在一口一個爸叫的真親熱啊?亂打秋風,說我不要臉,那你們要臉嗎?”
“房子老杜要是給我我就拿,你要麼今天在這裡把我給弄死,要麼回去把老杜弄死。”
“說我是雞?對啊,我就是髒雞,可你們以為你們的良心比我的幹淨多少?”
那對夫婦被怼得無話可說。
男人離開前臉依舊憋得通紅,回頭惡狠狠地朝青子撂下一句:“賤人!你等着!”
青子看起來毫不在意,滿臉不屑地嘁了聲。
*
回家之後,許之蘅脫下外套,“我先去洗澡?”
青子倒在沙發上,悶悶應了一聲。
許之蘅看了她一會兒,說:“别在這裡睡,要感冒的。”
青子沒理她。
等許之蘅洗完澡出來,發現青子真的睡着了。
她去青子房間裡抱了床毯子出來,蓋青子身上掖好,放輕腳步回了自己房間。
第二天她起來時是中午,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的,雙腿盤着坐在茶幾旁的地闆上,在塗指甲油。
她塗得很認真,頭低低的,臉快要湊到手上去了。
窗外的陽光映進來,紅木地闆上一片光傾斜着,趴在她的腳邊。
青子說:“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