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半個月,那男人又叫了許之蘅幾次,在她的客人裡,這已經算是高頻率了。
珠姐以為許之蘅開竅了,臉都要笑爛了,“哎呦咱們莺莺最近真受歡迎。”誇完又隐晦地點她,無非是讓她别做私活。
許之蘅依舊覺得那男人怪——
他并不是每次都碰她,有時他會點了外賣讓她陪着吃,有時也會問她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抑或是躺在床上雙雙沉默,各自睡去。
每一次相見在同一個酒店房間裡,待到天将亮微亮的時候,她收錢離開,他也從不多說一句話。
許之蘅甚至覺得,男人或許是一個孤獨的人,喜歡有一個人陪在身邊的感覺,于是他買了她。
而她甚至已經開始習慣了同他在一起時的感覺,他讓她覺得自在;但矛盾的是這種自在又讓她覺得不自在。
*
許之蘅不願去想這個男人,但她無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她忍不住開始期待林澗的下一次外召。
可期待之後她又狠狠撲滅那簇火苗,唾棄着自己,覺得自己可笑之至。
一個Ji女和嫖客的爛俗橋段,期待更容易讓人心碎。
很快就在這種煎熬的情緒裡到了十月。
國慶節大家都出去旅行遊玩,店裡生意慘淡。
許之蘅那天攏共就接了兩個客人,一個勁兒地打哈欠。
在她準備溜号的時候,珠姐一句“莺莺,買鐘了。”喚住了她。
許之蘅問她:“誰啊?”
珠姐說:“就那個客人啊。”
許之蘅低下頭,拿鞋尖蹭了蹭地面,輕輕嗯了一聲。
許之蘅躲在路邊,有一個阿姨蹬着三輪車過來,眯着眼睛用不太标準的普通話問她:“妹,去哪兒啊?”
其實天很熱,許之蘅更願意坐在打着冷氣的出租車裡,但是很奇怪的是,店裡很多女孩子都喜歡坐這個慢悠悠的三輪車。
那時青子還未走的時候,有一個固定來接她的大爺,那大爺精瘦黝黑,飽經滄桑的臉上有一抹淳樸的笑,因為不會講普通話講價時總是用手比比劃劃的。
許之蘅看了眼旁邊的出租車,又看了看那阿姨眼巴巴的期待眼神,坐上了小三輪。
車邊兩塊塑料布在颠簸中亂顫,把熱烈的陽光剪的碎碎的,空氣裡有一股潮悶的汽車尾氣味道。
天氣很熱,許之蘅看着婦女那件暗粉色短袖的背上,一片三角形的濡濕汗漬,不自在地轉過頭去。
這是件很矛盾的事情——
她不坐這個車,他們就賺不了這個辛苦錢,可坐上來,她的心裡又堵挺;她并不重,可是婦人蹬得卻費力,尤其是上坡時,許之蘅恨不得自己變得跟一個塑料袋一樣輕薄。
許之蘅如坐針氈,總覺得自己在剝削壓榨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
到酒店時,暮色漸濃。
許之蘅站在酒店房間門口,像個懷春少女一般整理了頭發,叩了門。
門一開,她就發現林澗的臉色并不太好。
他看着她,沉默幾秒,朝她淡淡笑了下,“晚上好,許之蘅。”
許之蘅心突突跳了兩下,低下頭掩過眼裡情緒。
一場事了,意興闌珊。
房間裡的空調依舊冰涼,兩個人都不說話。
林澗抽着煙,把玩着她的頭發,簇簇頭發從他指間穿過去,落下時又被他捏住了發尾,摩挲間發出沙沙的聲響。
“你在想什麼?”許之蘅說。
林澗笑着搖頭,把她的一撮頭發繞在手指上,“我隻是在想,你齊肩發是什麼樣子。”
說完之後,他沉默了。
在那種沉默的氛圍裡,許之蘅突然很強烈地感覺到,林澗在想念某個女人。
或者說,林澗在透過她去想念某個女人。
這種感覺其實之前就有,但沒有此刻這樣強烈。
許之蘅垂下眼,覺得有一點沒勁。
沒有一個女人會希望自己有好感的男人在自己身邊時卻想着别的女人的。
可她處在這樣的位置上,連一句要求都不敢提。
“你有沒有喜歡過人?”林澗問。
許之蘅擡頭看了他一眼,從他懷裡抽離出來,目光虛浮地移到淺金色的牆紙上。
有嗎?徐進?
沒等她回答,林澗突然說:“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笑起來的時候有點像。”
“是麼?”
“隻是有點像,你跟她不太一樣,她更愛笑。”
許之蘅的心情,突然比房裡的溫度還要冰涼。
林澗掐滅煙,緩緩躺下去,“咱們說說話吧。”
“好。”
那晚他們平心靜氣地聊了許多。
什麼都聊,無關緊要聊天聊地,唯獨自身的一切,閉口不言。
一根接一根的煙在寂靜的深夜裡燃燒,厚重的煙霧籠罩在他們身邊。
許之蘅記不清他們聊了什麼,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說謊。
天色将明時,她低頭點燃煙盒裡的最後一根煙,突然聽見林澗說:“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其實還是開心一點比較好,人生有時候還是挺美好的。”
許之蘅抽了口煙,側眸看他。
煙霧缭繞中,林澗腦袋枕着胳膊,朝她笑着,眼裡有一種柔柔的慈悲,像這煙霧一樣朦胧,令她看不真切,也分不清楚。
許之蘅的眼眶略燙,她騙自己說:那是煙熏的。
他又說:“不要為難自己,有什麼不開心的都忘了吧。”
許之蘅看着他,半晌之後輕輕笑了一聲,“你真會說話。”
而她的心裡卻有歎息在回響——
他不明白。
不明白這是上有些痛苦是不會泯滅逝去的。
許之蘅面前是父母兩條命債摞起的一道牆,又高又厚。
她過不去,甚至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她就是這樣一個軟弱無能的人。
她有時候在街頭駐足,看車水馬龍的車輛,也看來去匆匆的路人,最後她會擡起頭,仰望那些高高矗立的寫字樓。
如果她的人生沒有出現那個分岔路口,那麼她此刻将會穿着精緻的職業裝在某棟寫字樓裡,也可能會像父母那樣做一名老師,也或許她一事無成,至今還在尋找工作……
她的人生也曾有無數種可能。
而現在,那些對她都不重要了。
偶爾有一點點快樂,都會瞬間被她的罪惡感吞噬。
它一日一日地壯大,面目猙獰地告訴她——
你該下地獄,你沒有快樂的資格。
*
周五晚上,許之蘅又去了林澗在的那家酒店。
路上經過一家發廊,她低頭走過了,但是幾秒鐘之後,她又走了回去,站在發廊門口擡頭看了看,進了店。
林澗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是沉默的。
許之蘅低着頭,手心有點微微地出汗,甚至連語氣都有點不自然:“路上有點堵車了。”
但其實是她在發廊弄頭發的時間太久了。
林澗擡手,虎口卡着下巴蹭了蹭,笑了:“很好看。”
這是見面之後,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許之蘅臉頰微微發熱,有些不自然地攏了攏頭發,“是麼?”
林澗說:“出去走走?”
他們倆就真的一前一後開始壓起了馬路。
往前走了好大一段之後,進了一處公園。
夜風染上了秋的涼意,讓人覺得舒适惬意。
平日相處時,林澗至少還會說上幾句話,但今晚的他格外沉默,偶爾回頭看向她時,總是在淡淡笑着。
那股疏離,被許之蘅刻意忽略了。
她走在他的身後,一點一點去踩路燈下他被拉長變形的影子。
等他回頭看她時,她又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一圈,兩圈,三圈……
後來走得累了,倆人索性就在公園中心的噴泉旁坐下休息。
許之蘅坐在椅子上,仰頭看着公園上方那條挂着霓虹燈的橫幅看着。
有抱着滿懷玫瑰的小女孩走過來,對着林澗甜甜地笑:“哥哥,給姐姐買朵花吧。“
”許之蘅連忙對女孩擺擺手,說:“我們不買。”
小女孩完全無視她,固執地站着,還是對着林澗笑:“哥哥,給漂亮姐姐買朵花吧。”
許之蘅感到尴尬,她起身拉了拉林澗的手,“我們走吧。”
林澗把她往回拉了拉,“走什麼,坐着。”
許之蘅咬咬唇,看了他兩秒,悶悶地又坐下了。
林澗微微傾身,從女孩懷裡抽出一隻白色玫瑰來,淡淡笑着問女孩:“姐姐漂亮嗎?”
小女孩看了看許之蘅,笑得更燦爛了:“漂亮!”
緊接着,她又鬼精鬼精地補了一句:“哥哥你也帥!”
林澗手抵着唇低低笑了兩聲,“真的啊?”
小女孩繼續捧:“真的真的。”
“那你覺得要多少朵花才能配得上這麼漂亮的姐姐啊?”林澗逗她。
許之蘅推了推他,“你别逗人家。”
小女孩顯然經商老練,把懷裡的花往上一捧:“這麼多!”
林澗摸摸下巴,溫聲道:“說話真好聽,那都給我好了。”
許之蘅沒有動,看着小女孩把花塞進自己懷裡,歡天喜地從林澗手裡收了錢蹦跳着離開了。
林澗在她身邊坐下,嘴角含着笑:“小姑娘真可愛。”
許之蘅輕輕拈了拈一朵玫瑰的花瓣,問:“你喜歡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