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蘅應了聲,眼神随意掃了一下,立刻就瞥見老杜的遺像醒目地擱在櫃子上。
青子循她目光望過去,走過去把那相框反扣下去,轉頭看着她,臉上沒什麼表情。
許之蘅收回目光,說:“剛走?”
“一周多了。”
“哦。”
“他剛走的時候我開心死了,他兒子天天來鬧我都樂呵。”青子住嘴了。
許之蘅說:“會習慣的。”
“是啊,會習慣的。”
許之蘅點頭。
“我去裝壺水燒。”青子起身去了廚房。
兩人都沒說話,隻是坐着。
不鏽鋼熱水壺放在茶幾上線闆盤上燒着,滋滋的聲響由小變大,水慢慢滾開,聲音愈來愈大,壺口的熱氣湧冒着。
詭異地給人一種撕心叫嚣着的沉默。
“哒。”
熱水壺的開關彈起來。
青子淡淡笑了下:“你話還是這麼少呢。”
許之蘅說:“你以後什麼打算?”
青子沒有回答她,答非所問道:“其實我很喜歡你。”
許之蘅保持着沉默。
“你知道嗎?其實後來——我每次看見你時我都會在想,那天我要是偷偷幫一下你,或許你現在就不會如此沉默了。”
許之蘅沉靜看着她,“過去了。”
“是麼?”青子笑容裡多了勉強。
“我看着你,覺得難受。所以我現在總是後悔。”她頓了頓,語氣哀傷了三分,“可是莺……不,許之蘅,我當時也害怕。”
“你可能會覺得事到如今我跟你說這些實在虛僞,屁用沒有,完全就是自私地想讓自己好過一點;是沒錯,我就卑鄙的想自己好受些,因為我的好日子在後面,我不希望總是會想起我對你的愧疚來。”
許之蘅沒有出聲,隻是從包裡摸出煙點了一根。
她知道青子此刻并不需要她的回應,她隻需要坐在這裡,安靜地聽下去。
“在我年齡還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在這個世界上,壞人總是過得容易些的,因為他們隻做利己的事情。”
“我小學四年級那年親爸就過世了,他跑長途的,累得疲勞駕駛心梗了,後來我媽就一個人養我,其實她拉扯是真挺不容易的。”
“後來她再婚了,那個男人看着特老實敦厚,但我初三那年,他一天半夜裡爬到我的床上了。”
“我媽知道後,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罵我狐狸精,罵我勾.引繼父。”青子笑着揩了下眼角,“可如果我是狐狸精,她是什麼呢?”
“後來她開始打我,可那個男人在時,她又對我親的不得了。”
“我真的很想努力去理解她,理解這發生的一切,可我做不到啊!我不明白我為什麼會遭遇這些,我沒有你這樣的好相貌,可後來我就明白了,有些人他就是單純的壞,心思是真的髒,他想要我的身體,背德的刺激,而這些,跟我的臉沒有關系。”
有眼淚從青子的眼眶落下來,她連忙擡手捂住眼睛。
緩了一會兒後,她輕聲說 :“我一直想有一個家,可以不用很大也不用很好,隻要不用再擔心睡覺睡到半夜有人會爬到我床上就可以了。”
“真的,讓我付出什麼我都願意,現在我終于有了。”
“我就是圖老杜的房子,可不知道為什麼,他走了,房子也真的留給我了,可我的心又覺得怪不得勁兒的。”
她的聲音裡帶着鼻音,一直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許之蘅始終保持着一貫的沉默,聽得心如止水。
後來有兩三分鐘,她甚至走了神,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比較沉默的原因,大家都喜歡跟她倒心事吐不快。
等她回過神時,青子已經沒再講,低頭正點煙。
許之蘅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她略扁的後腦勺上,突然覺得毛骨悚然。
她覺得自己或許是情感方面大概是出了某種毛病。
她從前并不是這樣冷情冷性的人啊。
她分明會因為泡沫劇而潸然落淚,也會害怕放聲大哭,開心就哈哈傻樂;甚至連殺活蝦挑蝦線都要在心裡默念好幾遍對不起。
她的七情六欲去哪裡。
可現在的她就像是一面鏡子,兩元店裡能買到的那一種,粗糙的塑料外殼,大紅大綠,無動于衷的死闆,花紋又俗氣。
是時間,抑或是其他,用力擦拭她,讓她逐漸面目不清,愈來愈黯淡。
*
最後。
青子說:“以後沒事兒就過來坐坐,畢竟我不做這行之後,在C市就沒有能說得上話的朋友了。”
許之蘅輕聲應:“好。”
但她知道自己以後是大概不會再來了。
人生聚散,聚了終會散,散了,卻難再聚。
最後。
那壺開水她們誰也沒有動過。
許之蘅起身下了樓。
她在居民樓旁邊抽了兩根煙,打開了微信,給黎韻發去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