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f城回到H市之後的一段時間裡,許之蘅總是夢見許之蕪——
那是在他們家,許之蕪站在淡紫色的窗簾邊,懷裡抱着小小的嬰孩,身後是窗外大白的天光。
許之蕪眉眼柔和,笑着跟她講:“阿蘅你看,我生啦,這是你的外甥女。”
她問:“為什麼是女寶寶?”
許之蕪笑道:“因為我喜歡女孩子。”
許之蘅低下頭去,那粉雕玉琢的小寶寶咯咯笑着,輕輕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觸感軟乎乎的。
又聽見許之蕪說:“叫小姨,這是你小姨……”
醒來時,許之蘅嘴角總是挂着淡淡的笑。
心事了卻一樁,她便從這平淡日子裡咂出了一點開心滋味來。
*
18年的世界杯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許之蘅其實不關注這些,但姜和喜歡。
三天兩頭他那幾個狐朋狗友就撺掇他出去組局,又是賭又是酒,有時到天亮才帶着滿身酒氣回來。
似乎一連壓輸了幾場,搞得姜和老大不高興。
許之蘅知道,他也不是在乎錢,隻是讨厭輸。
後來姜和膩了,又窩回了公寓裡,和許之蘅厮混。
那段日子他總是會在客廳通宵看球,許之蘅陪過幾次,看也看不懂,隻覺得幾十号人圍着一個球你争我奪踢來踢去特無聊。
看着看着總是會捱不住困睡過去,往往隔天睡醒就會發現自己在卧室床上。
六月這般一通折騰,讓本就睡眠不好的許之蘅精神更萎靡幾分。
她不明白姜和的精神為何那麼好,有事應酬完回來還能通宵看球。
那日姜和喝醉了酒,她才睡了一次久違的穩覺。
第二天許之蘅起來時,身邊沒人,出去一看——
那男人窩在沙發裡,恹恹地看着昨晚的球賽重播,茶幾上一瓶洋酒已經見底。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許之蘅問。
“兩三點吧。”
“那你進去睡一會兒?”
姜和捏了捏脖子,聲音有些發虛:“看完就去。”
許之蘅去了陽台。
太陽還未升頂,陽光并不濃烈,熱意卻已在空氣中浮動。
許之蘅抻着懶腰,習慣性往旁邊瞥了眼那隻寶藍色的陶釉盆,人就愣住了。
前些天還長得格外喜人的茉莉,這會兒蔫頭耷腦的,葉子黃黃,幾個幹癟的花苞掉在花盆外,風一吹,左右亂滾。
許之蘅放下手原地站了會兒,小心翼翼地捧起陶盆放在地上,又無從下手。
她蹲在那裡,把陶盆旋過來又轉過去,實在看不出什麼,隻好拿着噴壺一陣噴了好幾下。
本來應該要開花了吧?
許之蘅輕歎一聲,輕輕摸了摸茉莉的葉子,心裡覺得有點可惜。
她忽然想起14年那年,似乎也正逢世界杯期間,具體是哪一天她早已不記得。
似乎是容國盛把身份證還給她的後幾天,她站在居民樓外面的路口,躊躇着給家裡打去了第一個電話。
在長長的等待裡,她的額頭上和手心裡沁出細細密密的汗水來,又被悶熱的風給帶走,皮膚變得緊繃繃的。
許之蘅側過頭,視線落在街邊一家煙酒店裡,高挂的電視正播着世界杯,老闆撅着腦袋在看,嘴巴張得老大。
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嘟聲不斷,直到最後都無人接聽。
……
客廳裡的姜和似乎叫了她一聲,許之蘅沒有應。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姜和走到她身邊,“怎麼了?”
許之蘅說:“掉花苞了。”
姜和緩緩蹲下身去。
他身高腿長的,胳膊搭在膝蓋上,似乎很不習慣這樣的姿勢,于是把雙腿又分開了些。
他拿手指碰了碰那耷拉的黃葉,“……死了?”
“不知道。”
“前幾天不還好好的麼?”
“是啊。”許之蘅依舊茫然。
姜和的目光在她臉上淡淡掠過,蹭蹭下巴道:“要不咱……換一盆?”
“算了。”許之蘅把陶盆擱回扶欄旁,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麼。
一見她這副模樣,姜和果斷道:“不行,咱得換一盆。”
*
中午還不到,鄭鳴送了兩盆茉莉過來。
“這兩盆就是你新的借口了,養死了就再買。”姜和把盆搬到陽台上,拿起噴壺就怼着花盆就是一陣狂噴,仿佛跟那兩盆茉莉有仇。
許之蘅看着就覺得好笑。
他大概,是真的很怕她死吧?
*
傍晚吃完晚飯,許之蘅收拾幹淨廚房,從冰箱拿了些水果洗淨切好端到茶幾上。
姜和懶懶側着臉趴在沙發上看手機,因為臉頰被壓着的緣故,他緊閉的雙唇弧度微微撅了一點。
許之蘅瞥了眼茶幾上的車厘子,跟他的唇就很像,飽滿又瑩潤。
……居然能把這兩者聯想在一起,她應該是被姜和給帶壞了。
胡思亂想之際,放在一旁的手機震了震。
許之蘅摸過一看,是宋玉琪發來的微信。
短短一條:[之蘅姐,能借我三千塊錢嗎?]
許之蘅第一個反應就是:她家裡又出幺蛾子了。
她立馬回了一句:[怎麼了。]
[我懷孕了……要打掉。]
許之蘅盯着懷孕兩個字看了好一會兒,緩緩地敲出幾個字:[你男朋友呢?]
沒點發送,删了個幹淨。
“我打個電話。”她跟姜和說了聲,起身回卧室。
微信電話接通之後,兩頭都是沉默。
最後是許之蘅先開了口:“你男朋友呢?”
宋玉琪的聲音聽上去啞啞的:“分手了。”
“他知道?”
“知道,所以才分了手。”
短短一句話裡的信息量又讓許之蘅消化了好一會兒。
她拉開窗簾開窗,撈了煙灰缸擱在窗台上,點了根煙。
宋玉琪說:“他其實給了我五千塊,但是我想做好一點的,我在網上搜了很久,那個小月子也想坐好……”
“之蘅姐,我好怕。”說完這句,她的聲音裡就帶上了無措的哭腔:“我不能回家,本來我暑假要打工攢下學期學費的,現在我怎麼辦,我好怕……”
“對不起之蘅姐,每一次找你借錢,真的對不起……”宋玉琪低低地啜泣起來。
許之蘅靜了兩秒,輕聲說:“不要哭。”
“對不起……”
許之蘅沉默不語,望了望天。
雲霞像火似的從天邊燒了下來,四處流散開去。
聽着電話那頭的哭聲,許之蘅忽然想起上一回宋玉琪打電話來時,那般歡喜的語氣。
那時宋玉琪說——
“之蘅姐,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好。”
“之蘅姐,我真的好喜歡他呀!”
“之蘅姐,我現在特别開心,打工再累一想到他就不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