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兩個相差三歲的男孩各自從對方那裡汲取着經驗和慰藉,相互攙扶着度過了人生中最可塑的歲月。
一晃,太子殿下長到了十八歲,而羅穆斯已經二十有一了。
這一年,是秦王政二十六年,也是秦始皇帝二十六年。
因為在這一年的末尾,山東六國徹底成為曆史,大秦帝國統一了華夏。
扶蘇的父親也不再是秦王了,而是成為神州有史以來第一個皇帝。
秦始皇帝下達的首批诏令中,包括了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以及把扶蘇與若木生生分離開來!
是的,天下沒有什麼事情能夠瞞過嬴政的眼線。
陛下早就知道,太子跟他的侍衛,發展出了遠超主仆關系的兄弟情誼。
這就是陛下為什麼一定要狠心讓兩人不再見面。
“如果王厭惡孤獨,那王需要更多的孤獨。”
在一個深秋的傍晚,扶蘇和若木把自己鎖在東宮的正殿裡。
這是兩人分别的前夜,将在痛飲與痛哭中度過。
下個月的初一,也就是新年的歲首,
太子殿下将奉皇帝之命北上雲中郡,督朔方軍,協助大将蒙恬馴服匈奴。
而侍衛若木則升任千夫長,立即奔赴遠在河西走廊西端的玉門關擔任關尹。
非奉始皇帝诏,任何人不得離崗!
再經過了如同墜崖般痛苦的手足分離,以及如同爬坡般艱難的初來咋到之後,天各一方的兄弟倆,利用一條戈壁之路傳遞書信,奇迹般地延續了之前的夜談。
數百年來,對華夏财富的渴求,驅使冒險家們尋找河西走廊以外的東來之路。
在蒲昌海北岸補給,叮當作響的駝隊向東橫穿險惡的“黑山”,于漫天黃沙間找到“居延澤”,繼續東行至河套地區的九原,然後在陰山懷抱的雲中城稍事休整,最後沿着“趙直道”直奔趙國陪都太原城。
草原上的居延、九原、雲中三鎮,此前由趙國騎兵保護并課稅,而綠洲間的荒漠之旅則是一場不發财則發喪的豪賭。
當大秦的青龍旗遮蔽了趙國本土,草原上的匈奴人趁火打劫戈壁三鎮,能搶則搶,其餘燒毀。
後來,六國繼滅,蒙恬的朔方軍把象征北方黑土的玄武旗,插到了大漠廢墟,重建邊鎮,并以此為起點繼續征讨狄夷。
“野人尚未屈膝,”太子督軍寫給玉門關尹的竹簡裡說,“但本主已拜倒在石榴裙下。”
在他到達雲中當年,大秦二号人物迷上了一位身世非凡的女子,并在次年春生下女兒季娜。盡管扶蘇從沒跟羅穆斯透露孩子母親的信息,但從“季娜”Zena這個希臘文名字就能判斷,扶蘇的另一半想必也是一名生活在華夏的外邦人!
“季娜成年後,” 扶蘇在信裡還寫道,“如果兄未遇佳人,弟願将長女許配。”
幾年過去,扶蘇與其同居的愛人又有了兩個活潑的男孩, 季諾和帕裡斯。
原本惱怒的聖上,已經開始考慮将這空降的兒媳轉正,封季娜為長公主,季諾為皇太孫,帕裡斯為公子。
這個大喜的消息抵達西陲時,并非簡牍隸書,而是用希臘文寫在“莎草紙”上。
扶蘇似乎正向另一半學習這通行世界的語言,并且與羅穆斯練習之。
更重要的是,扶蘇給自己起了一個新名字“帕薩斯”Pasas,跟“羅穆斯”Ramas還挺押韻的。
那個時代的中國人都是這樣豪邁,說起話來嘴巴張得很大,“扶蘇”二字的發音更像是“帕薩”。
而每個希臘文單詞都具備“語法性别”,陽性名詞要有陽性詞尾,比如說“-us”和“-as”。
還有一件事情。
千夫長羅穆斯從玉門關的守兵口裡聽到,鹹陽東宮裡面為何不設衛士:
據說,太子殿下從出生起,左腕上就佩戴者一輪白色銀镯。
這其實是一件了不起的神器。
當年,在紫宮大殿上,荊轲将暗藏的匕首猝然刺向秦王時,太子腕上的神奇镯子突然活了過來,化為一面紅色的盾牌,控制十三歲扶蘇的手臂高舉起來,以不可移動的力道擋住了刺客的利刃!
所以,秦王下令撤掉了東宮内的武裝守衛,為的就是時刻提醒太子:自己手腕上的神器,才是最可靠的防禦。
“故事講得真好,”聽完,玉門關尹對大嘴巴的手下說,“下次别講了!”
在擔任太子侍衛的五年裡,羅穆斯知道扶蘇左腕上,時刻戴着一環貌似粗銀材質的古舊手镯。
主子也大大方方跟仆人提過,這是生下他的異國公主留下的唯一遺物。
所以,對于銀镯實為神盾這種妄語,羅穆斯也犯不着寫信向雲中的太子督軍求證……
帕薩斯一定是冒犯了古希臘掌管命理的太陽神,人生從高峰瞬間跌入深淵。
在他抵達雲中郡的第九年,一年之内,帕薩斯的長子、愛妻、父皇相繼死去。
然後,少公子胡亥矯诏篡位,必欲誅盡手足而後快。
那幾年的中原,凡是喪親的人都算是幸運,因為很多家庭橫遭滅門。
蒙恬和朔方軍堅決追随他們的督軍,但是經過與匈奴的十年鏖戰,其重組的兵力不足三個團,萬餘人。
羅穆斯駐守在玉門邊哨,廣收情報,于是建議全軍撤離局勢複雜的神州,開赴西域,遠觀其變。
而主公的回信則帶着斯巴達式的簡潔:“待我号令,直取鹹陽!”
在月氏廢墟的腳下,玉門騎兵營枕戈待命,代表西方的白虎旗飄揚在蒼白色的鹽堿大漠。
一天天,一年年,太子那邊毫無動靜,而大秦江山已是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