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呂大爺搖着橹,跟呂夫人一同盤坐在颠簸的甲闆上,望着被無數黃石燈照亮的庫斯城漸漸遠去,劉恒焦急的内心在想:
“若是能把那些神奇的冒氣機械裝在船艙裡、連接到槳葉上,讓大海上的舟楫也能如龍車、角車、維摩納那樣疾馳,就能更快見到煎熬中的母親吧!”
可惜,在大秦帝國,乃至已知的世界裡,海運都不暢通了。
如果說上一輩人還可以駕着帆船,貼着海岸線,從紅海一路航行到大秦的南海——埃及亞曆山卓的王室學者托勒密根據商船的航行日志繪制過包含整個亞歐大陸的《托勒密地圖》——那麼換到今天的洶湧波濤之上,近海捕魚船的活動範圍,就是海路能夠觸及的全部。
其實,呂雉今天不是一個人進城的,同行的還有村裡的美男子審食其。
他大約比她小兩三歲,但兩人都靠六十了。
即便如此,審叔的顔值也能秒殺村裡任何一個小鮮肉。
事實上,自從劉恒記事起,劉家有事,審叔都是來幫忙的。
從海島出發,審食其和呂雉搭船到了縣城的漁碼頭,就分開行動了。
會希臘語語的審食其去了醫館,花三十德拉克馬請了一位客民醫生出診;呂夫人則負責把劉恒從學園接回來。
指着碼頭公用的機械鐘,兩人約定在“午後後二刻”在鐘下彙合。
審叔進行得很順利,但是呂夫人遲遲沒有找到劉恒。
要怪就怪後者在新時代的失語。
薄夫人的狀況刻不容緩,審食其隻好帶着醫生先行登船。
待到呂雉和劉恒趕到漁碼頭,已經是晚上了。按理,所有漁舟都各回各村了。
巧的是,呂馬童的漁網又壞了,借光補網的同時卻等到了要搭船的娘倆。
……
呂雉和劉恒跳下舢闆,顧不得幫呂馬童把小舟推上沙灘,便淌着水跑上岸。
娘倆都穿着皮涼鞋,涉水十分方便。
當時是三世皇帝二十四年的一月,嚴格說屬于春季,但劉恒出生以後,四季都沒有冷過。
與劉家隻有一屏之隔的酒館今天壓根沒有開業。
劉恒一進門,就借着黃石燈的光亮,看到母親直挺挺地躺平在大堂的一條長桌上,渾身都被汗水浸濕了;煞白的小腿裸露着,上面蜿蜒着一道鮮紅傷口,活像一條八爪魚的觸須。
全家人都在酒館大堂。
滿頭白發的劉邦,愁眉苦臉地窩在角落裡,而胖乎乎的劉元、劉盈堵在門口,呆呆地注視着她和他的姨娘。
呂雉和劉恒回來前,隻有審食其和請來的醫生在忙碌着。
客民醫生頭頂留着地中海式的一圈卷發,胡須濃密;站直了的話,比一屋子人都要高出一個頭來。
因為忙得出汗,醫生便把束腰短袍的肩扣解開,把上衣部分完全展開,綁在腰間;裸露着的胸膛,便如海邊一塊生滿青苔的礁石,密布着卷曲的胸毛;
劉恒回來了,能減輕審食其的翻譯負擔。
呂夫人已經跟恒兒解釋了:
“雞鳴”時分,薄夫人就出門,去海灘采集海貝和珍珠,但到了“朝食”的鐘點還沒回來吃飯。
呂夫人剛想出去找找,審食其就把不省人事的薄夫人背了回來!
她小腿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想必是又被暗礁割到了。這是一名淺灘采集者的常态。
但是這回,被割傷之後為何病來如山倒,隻有縣醫館的醫生能給出猜測。
通過恒兒的翻譯,醫生告訴病人家屬:
在熱帶海域,某些魚類的體表有時會攜帶一種毒素。
如果人在處理這種魚時,手腳被魚鳍割破,毒素進入體内,後果十分可怕。
病人被割破的四肢會迅速紅腫、發炎,下一步就是徹底腐爛,需要立即截肢。
目前,這是最符合薄夫人病情的解釋。
“海邊人祖祖輩輩都殺魚,”呂夫人質疑道,“怎麼就沒碰上這種毒魚呢?”
這個問題根本沒翻譯給醫生,審食其就搖頭道:“過去天氣哪有現在這麼熱啊!”
是啊,在三世皇帝的大秦,所有老黃曆都不适用了。
操着流利的通用語,劉恒又提出問題:“但是母親受傷的小腿并沒有出現紅腫,反而白得毫無血色!”
醫生點着頭說:“這就是解釋不通的地方。其他症狀,劃傷、高燒、昏厥,都符合魚毒中毒。但病人的肢體并沒有發炎。”
“眼下唯一的辦法,”外族醫生說,“就是按照魚毒中毒來治療。但願能夠好轉。”
已經花了很多功夫清理好了傷口,醫生打開了随心攜帶的藥箱。
隻見皮質的匣蓋上,繪着希臘醫學的标志:兩條蛇相互纏繞在豎直的權杖上。
中原人第一次看到這個标志,都覺得不可思議。
劉恒便跟家裡人解釋:希臘人之所以用蛇代表醫術,是因為這種動物有着異乎尋常的再生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