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恒恍然想起:
今天是本月十六号,望月的次日,狂叟便要趁着漲潮,泛舟東邊洋面上的“秦東門”;
待正午時分,五彩斑斓的人鳐洄遊到海上石阙周邊時,網住整整一船的彩魚;
然後,帶回窩棚,當魚肉魚腦充饑,用彩色汁液作畫。
更多的記憶湧上了劉恒的腦海:
在晴好日子裡,怪老頭會走出他那髒亂的窩棚,一邊曬太陽,一邊蘸着人鳐汁液,描繪無人問津的長卷。
而在坡頂跟母親上課的劉恒,曾好奇地瞟了瞟下坡位的那片濃彩。
這麼多年過去了,眼尖的男孩依稀記得:畫卷裡,巨人和怪物戰天鬥地;而卷尾處,一艘方形大船乘風而起,直濟日心。
想想看,狂叟畫卷裡的内容,跟薄夫人臨終前的話語,的确貼上了點邊兒……
葬母的第二天,劉恒沒有回縣學,而是去了狂叟的窩棚,幫忙對加工剛剛捕來的這批人鳐。
怪老頭并未像以往那樣吱吱呀呀地擺手逐客,而是大方地跟劉恒一起幹了起來。
那之後,劉恒每天從自己房間爬起來,别的都不做,第一件事就是穿好衣服,前往狂叟同在山腰上的住處。
到了那裡,聾啞老頭肯定醒了,已經開始作畫,或者為作畫做準備,而劉恒就在一旁觀摩。
狂叟休息和方便,他才跟着休息和方便。
薄氏留下的一千五百德拉克馬的遺産,劉恒每日花三四個奧蔔爾馬買飯,跟狂叟一起吃。
每月十六,望月的次日,劉恒就駕着前輩的舢闆前往秦東門,捕捉人鳐,從魚體内瀝出顔料,魚肉和魚腦就丢棄掉了。
村裡人很快認定,小劉經不住喪母之痛,也傻掉了。
而每當劉恒走過村裡三五成群的姑娘們時,她們總是對他指指點點,一邊竊笑私語,一邊面露鄙夷,讓自以為帥的小夥子心裡哇涼……
三年過去,狂叟作了三幅内容相同的怪畫,各包含四個部分,大體對應作畫的季節。
劉恒願意稱之為《春》、《夏》、《秋》、《冬》四章。
漫天星鬥的畫面上,《春》刻畫了一位白須的王者,和一名揮斧的金色武士。
前者被後者搶走了星空王座,但很快,一個以火為兵的紅色青年又來挑戰星際新王。
金身武士制服熱血小子,把他囚禁在一汪藍色的泉眼中。
突然,一頭黑色的惡龍從虛空中躍出,人擋吃人,神擋殺神,眼看就要把一切都吞噬了。
危急時刻,赤身青年在藍泉裡招了招手。
然後,他的枷鎖被取下,舒展開修長的身軀,從籃泉中一躍而出,縱身撲向惡龍,将其緊緊包裹起來。
很快,青年和惡龍雙雙化為烈焰,燒成了灰燼。
當短暫的《春》結束時,畫幅上徒餘一團赭色的雲。
漫長的《夏》,卷面華麗得有些油膩。
金色武士将戰斧伸入紅褐雲霧,強光頓時從中迸射出來。
狂搜将人鳐的反光鱗片磨成粉末,與其他顔色的魚體.液混合,就得到了熠熠放光的彩色顔料。
接下來的連環畫,都發生在日月所照的大地。
這個時候,地面是熔化流動的。灰黑天空,下起了隕石之雨。
然後,大海倒灌過來,凝固了岩漿,形成了堅實的地面。
而海中出現了無數圓黑的小物,蠢蠢欲動。
不知過了多久,海裡的草木魚蟲登上蠻荒的陸地,但旋即滅絕于一場野火。
暖風吹拂,死而又育。
形态各異的巨大蜥蜴,以矯健之姿踏地而行,很快占領了海陸空的每一個角落。
下一幀畫面,似乎是這個世界的地圖:圖中央,是一方蔚藍色的海域;海的東臨,是一片遼闊的大陸;它的南界,是一個三角形的陸塊;它的西濱,則是一條狹長的陸地;而北面,則是群島點點,并未形成陸地。
上過希臘文學校的劉恒,便貼切地把陸塊圍成的海域稱之為“地中海”了。
但畫卷中的地中海卻是無比魔幻的。
隻見海面上,叢生着一種怪樹;它根紮海底,卻将奇異的枝葉浮出海面。
東方大陸的西岸,矗立着一座威嚴的城堡,裡面住着創造這個世界的金光武士。
而城堡頂上,飛騰着一頭怪蟒;在滿是鱗片的腹部,突兀生出一隻孤零零的大爪。
當天氣稍稍涼快,長卷進入了《秋》。
遍布世界的巨蜥全都升級了模樣,開始用後肢着地,直立行走起來;
不僅如此,它們的背部還長出三對巨翅,能夠怒而高飛。
群獸中有着最大的一隻異獸,隻見它揮舞着權杖,發動同類,群起反叛金色武士。
很快主人和仆人的身份對調了。
六翼怪獸們奴役前主人,在東方大陸的東岸豎起一座黑白相間的高塔,然後繞塔而行,仿佛在期待着什麼。
七隻特别的蜥蜴置身事外。
它們用爪子握住長杖,行走四方,從各種生物體上采集花、葉、羽、鱗等部位。
完工後,七獸聚首在東方大陸的一處深谷,将手中的神杖合在一處,形成一根粗大桅杆,進而從中擴展出一架方形巨舟。
但方舟尚不能起飛——必需要等單足騰蛇的到來,才能将方舟啟動。
可是,騰蛇的行蹤已經被叛亂者們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