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次東巡途中,四十九歲的嬴政突然暴病身亡。
“胡亥即位為二世皇帝,胡作非為,攪得人心思亂。
“沛縣縣令與我們幾個屬吏謀反,但很快就反悔了。
“我們幾個便一不做二不休,宰了這老糊塗,然後發動了起義。
“幾場小戰之後,沛縣的豪傑一緻推舉為父當頭領,覺得乃父我大度有容,仁而愛人。
“很快,來自全天下的義士與官軍血戰在太行山下。
“一連好幾個月,成群的秃鹫盤旋在血染的沙場上空;堆積如山的積屍之旁,無數的鬣狗飽餐人肉。
“義軍領袖項羽英勇無畏,取得了九戰九捷的戰果,而狂秦的覆亡,看起來就是近在眉睫了。
“隻有你蕭伯伯不甚樂觀,對我說:‘赢秦牢牢控制的汾、渭之地,物阜民豐,完全可以長久抵抗,把給養匮乏的義軍活活拖死!’
“于是我的隊伍便決定脫離項羽單幹,直接進攻帝國的大後方!”
劉恒一邊聽父親講述,一邊在懸挂的地圖上找到了父輩們戰鬥過的地方。
劉邦繼續說:
“拱衛秦晉的要塞中,把守秦嶺東南的宛城,人衆糧多,卻兵力有限,于是成為了我部的首攻目标。
“天沒亮,我的兵馬就圍城三匝,百計攻之。
“萬萬沒想到,宛軍民對赢氏如此死忠,拼命抵抗,殒身不恤。
“久攻不克,蕭何想到一個計策:我們分兵佯攻堅城,主力則翻越崇山峻嶺,直取那商賈雲集、貪财怕死且不設防的秦都鹹陽!
“這着實是一步險招:翻越秦嶺,道路崎岖,我方将士多有墜亡,但最終計策成功了,我部占領了鹹陽,甚至開始從關中招募對自己母國不滿的秦人兵卒!
“腹地失守,太行山下的章邯等秦将無心戀戰,便計劃在八百年曆史的殷墟向項羽繳械投降。
“根據義軍之前的約定,項羽在楚地稱王,為父統治關中,天下大勢看上去十分明朗。
“但突然之間,竟又電閃雷鳴!”
眉頭緊鎖,劉邦講述了戰局的突變:
“一個清冷的雨夜,蕭何急忙忙沖入我部在灞上的行營,把為父叫醒,傳遞了一條驚人的消息。
“四天之前,殷墟之側,一支萬把人的敵軍突然殺出。
“它們使用的武器,不是刀槍劍戟,而是從手臂上發射的道道閃電!
“不一會兒的功夫,十三萬義軍化就被為焦炭。
“死裡逃生的,不過寥寥數人!”
劉邦說到這裡,不禁劇烈地咳嗽起來。
殷墟下的那場屠殺,他自己并未親見。
但即便是轉述那份恐怖,也足以在二十七年後讓他再次感到生理不适。
劉恒連忙遞上熱水,說:“父親别講了。好好休息吧!”
劉邦擺擺手,水也不喝,繼續說了他在收到軍情後的反應:
“沒有任何猶豫,本頭領當晚就召集了全體部衆,将這超離現實的事實和盤托出。
“如果對手真的擁有這樣一支發射閃電的軍團,那麼老實說,反秦事業就是大勢已去了。
“我們别無選擇,隻有撤退——其實更糟糕,根本就是原地解散了。
“大部分兵卒各自逃生,各回本鄉,但你蕭伯、曹叔、樊叔、審叔這一批戰友,始終與為父同行。
“兩天後,秦玉門騎兵營在陝縣追上了我們一行,樊哙主動請纓,率部殿後。
“在城東的山口,樊哙率領一百死士築成三道人牆。
“在我高坡下望之際,樊将軍高舉佩劍,向我緻意,旋即淹沒于席卷而來的西域鐵騎!”
劉邦停了一下,接着講了暫時脫離危險之後的經曆:
“我們逃到了洛陽城,得到周室後人的庇護,跟從殷墟撤下來的一小股人在周王宮的屋檐下彙合。
“其中一名死裡逃生的壯士用顫抖的手指,指着蕭何從左丞相府帶出的地圖,說:‘俺知道一處藏身之所:朐縣外島之外島!’
“事實是,嬴政在死前兩年,曾命人在朐縣外海上修建‘秦東門’——就是恒兒你每月去網人鳐的海域。
“你可能要問:如果要在東海上立下大秦帝國的東門,那麼為什麼要選在這片海域呢?大秦疆域的最東點,明明是全國聞名的成山頭。
“原因無他:朐縣這裡,具體說是‘秦東門’最終勘定的海上位置,恰好位于大秦在渭水南岸新都城的正東方!”
“也就是,”劉恒回憶着自己在希臘文學校學到的新知識,“大海上的秦東門,與渭南新都位于同一條緯線上!”
劉邦似乎也能理解“緯線”這種時髦詞彙,點頭說:“秦東門每天早上沐浴初升太陽的角度,就全等于一個時辰之後,數千裡外的都城沐浴日出陽光的角度,仿佛幅員萬裡的大秦帝國就縮小成了一座城池!”
“隻有嬴政這樣的自大狂,”老爺子說到這裡不禁感慨,“才會産生如此前無古人的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