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東廂書房裡,搖曳的油燈将一對身影映在糊了白緞面的十字紋窗棂上。
目前,豐亨、豫大之業都是在絕密狀況下進行的。督軍府都沒有用上那神奇的黃石燈。
海倫翹着指頭,用縫衣服的粗針挑了挑熏焦的燈撚,讓蓖麻油的銅燈多了幾分光亮。
跪坐在一旁的帕薩斯則合上莎草卷軸,用關節粗大的兩手揉了揉發紅的眼睛,用秦語跟私定終身的妻子抱怨道:
“我一直在想,前兩天公母駱駝事件中的賣家,其實也不是希臘人,而是來自中亞當地部族,被亞曆山大征服後才逐漸希臘化。你說,當年這些被征服者也要學習希臘語這門外語,那麼他們是怎麼克服難關的?”
“夫君問得非常好,”太子妃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用慢速的希臘語作答,“我想主要有兩點原因,加速了原波斯帝國境内人口的希臘化。”
“首先,”她解釋道,“大量的希臘人從本土随軍來到中亞,然後分得了土地和奴隸,定居下來,與其他當地百姓為鄰。有了這份語言環境,學習任何外語都不會太難。”
“其次,”她繼續,“在被征服的國度裡,希臘人擔任了國王、将軍和學者,也就是成為了社會上層。百姓們要實現階層躍遷,也就必須要學習通用語。”
“也就是說,”帕薩斯仔細聽着,思忖道,“要想讓大秦百姓融入世界,就必須招徕大量說希臘語的人士來到中原生活!”
……
語言和文化永遠是不分家的。
草原上八月份就進入了雪季。各族居民都要用自己的方式,為漫長的冬天做好準備。
在爐火旺盛的寝殿裡,海倫為了向夫君展示“希頓”的構造,便用剪刀将太子爺的夏季戎衣拆解開來,然後重新縫成了一件男女通用的西式短袍。
帕薩斯退掉上衣,光膀穿上了這身希頓,然後在抛光銅闆而制成的大立鏡前面照了又照,活像個剛剛用二尺紅綢紮束了裹身曲裾的小媳婦兒。
“這袍子露胳膊露腿的,”太子爺望着鏡中另一個自己,“希臘人冬天不覺得冷嗎?”
海倫一邊上手給丈夫整理衣服邊角,一邊答道:“他們會穿一種很厚的鬥篷,叫做‘克萊米斯’;如果還覺得冷,可以套上羊毛褲、長筒皮靴、有檐氈帽。”
于是,帕薩斯便讓妻子為自己縫制全套的冬季希臘式裝束。
兩人晚上蓋的羊毛毯子就被三下五除二,縫成了一件Chlamys“克萊米斯”;
寬大的中式長褲不能直接用,需要經曆一番裁剪,因為希臘長褲都是十分修身的。
之前的馬靴倒是可以直接用上,但是毛氈材質的中式方形冠需要改成半球形,然後在縫上一圈帽檐。
當所有針線活完成,帕薩斯便一件件脫去了繁瑣的中原正服;最終,去掉了寬大的内褲,像他與她的初遇那晚,穿着出生時的透明裝站在妻子面前;當然,左腕上扣着鑲紅六角星的銀镯,而且還有一個部位,從初見時就引起了海倫的注意——
男人那處最要害的部位,顯然已經被.幹幹淨淨地切除了包.皮。
“殿下,”海倫好奇問,“朝廷的醫官也會做環切術嗎?”
“寶貝我真不知道!”帕薩斯難為情道,“因為我不記得那裡做過任何手術,從記事起就是這副模樣。一直到十幾歲,我都以為所有男人都跟我一樣——直到侍衛羅穆斯的到來!”
紅着臉,太子繼續解釋:“跟羅穆斯徹夜長談的時候,偶然聊到這個話題,進而起了争執。
“本主争強好勝,先把自己褲子脫了給羅穆斯看;然後,對方才在驚訝中解開了自己衣褲。
“第一次看到另一個男孩的私.處,我的第一反應是以為羅穆斯那裡患上了增生。
“然後,羅穆斯根本主解釋了一晚上,說正常情況男人都是有包.皮的:如果過長了,就要及時動手術切除,但從來沒聽說生下來就沒長的。
“那之後的幾天,本主都魂不守舍的,讓羅穆斯帶我躲在廁所裡,把東宮裡的屬官全都看了個遍,這才承認:是我天生畸形了!”
海倫仔細聽着,緊皺的眉眼顯然若有所思,卻沒有做任何評論。
帕薩斯一邊兀自說着,一邊從内到外穿上了妻子給做的希臘式冬裝,從彈性的緊身内褲到有檐的圓氈帽。
不過,因為頭頂盤了粗大的發髻,帽子怎麼也蓋不下去;
索性,太子爺便解開了紮得緊緊的發髻,披散開一頭棕色的長發,這才把雅緻的氈帽罩在了頭頂。
這回,海倫親手端着铮亮的銅鏡,讓夫君審視自己嶄新的衣裝。
端詳着鏡中的虛像,帕薩斯心裡隻有一個感想:“方知今日我是我!”
于是,繼名字之後,大秦儲君的外表也希臘化了。
平素,帕薩斯披散着頭發、留起了長須,或穿一身露胳膊露腿的希頓束衣,或披着厚厚的克萊米斯,進出于督軍府内外。
隻有在與帝國其他首腦通話時,會臨時盤起發髻,換上交領大袖的“深衣”。
這樣做,最多能維持一點儲君的體面,卻毫不意外地引起了蒙恬将軍的不滿。
後者并不長駐在雲中城裡,而是與朔方軍主力一并紮營在陰山以北的荒漠邊上。
一次,蒙恬接着入城述職的機會,鬥膽向太子督軍進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