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老将軍跪坐在督軍府正堂的主賓席上,“卑職聽說您平素就效仿希臘人的裝束。這往小了說,是有失體統;往大了說,是以夷變夏啊!”
聽了這話,正座上的儲君,臉刷的一下紅了;低下頭,不知如何開口。
“老将軍多慮了!”屏風後面,傳來一個清越的嗓音。
隻見海倫一身華夏襦裙,黑中帶紫的長發盤成繁複的發髻,邁着款款玉步,從隐約雜着嬰兒啼哭的寝殿裡走出來。
這是蒙将軍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太子妃”,一雙如鷹的老眼立即被驚為天人的美婦鈎住了。
走到老将軍面前,海倫略微彎曲膝蓋,打了個标準的千兒,然後笑着繼續說:
“太子殿下做胡人打扮,完全是委屈自己了。
“他無非是做給戈壁三鎮的胡商們看的,表明大秦帝國重視東西方的商業往來。
“商貿繁盛了,帝國的稅收變豐盈了——朔方軍兄弟們的軍饷,不也就不愁了?”
說着,太子妃吩咐丫鬟們端來了本地商号上貢的美食珍馐,放在督軍和将軍各自的幾案前,讓他倆邊吃邊聊。
其中最惹眼的,是兩份駱駝肉、兩杯駱駝奶。這是連久經沙場的蒙将軍都前所未見的。
……
始皇帝二十九年,季娜一歲,季諾剛出生不久,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實時傳遍了遼闊的帝國疆土。
統一華夏之後,前無古人的皇帝陛下從鹹陽出發,一共進行了三次東巡,為的就是讓被征服的原山東六國百姓親眼目睹天子的威嚴。
始皇第二次東巡途中,在博浪沙遭遇了一次未成功的刺殺!
這裡的“沙”,指的就是水邊可耕之地,或者水中的沙丘。水草豐美的“博浪沙”就位于函谷關以東的故韓境内。
當時,浩蕩的天子車隊在山清水秀的大道上飛馳,不知從哪裡突然飛出一隻上百斤重的大鐵錘,正中車隊中央那輛最大氣、最豪華的安車。
嘩啦一聲,木制的車廂土崩瓦解,端坐在車中的乘客被砸成了肉醬,讓人險些認不出來這其實是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太監。
而真正的皇帝陛下,此時正随機坐在另外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之中!
刺客已經沒有機會發動第二次襲擊了。
因為,馬背上的護衛們立即行動起來,朝着大鐵錘投來的方向氣勢洶洶找來!
任何後續攻擊都會進一步暴露刺客的位置。後者能做的,隻能是快跑,趕在包圍圈構建起來之前,逃到盡可能遠的地方!
而刺殺現場的畫面,以及皇帝陛下的狀況,實時傳給了帝國的軍政要員們,包括遠在戈壁灘的儲君。
因為要與其他首腦實時通話,“帕薩斯”不得不換了衣服、盤起發髻,暫時變回了“扶蘇”,并且一直忙到了深夜。
太子妃心疼自己的夫君,不停為他端茶倒水,按腳捶背,照顧得很周到。
忙完了,還會聽他傾訴心結。
“唉!”帕薩斯脫下交領深衣、解開髻子,用進步神速的希臘語訴苦道,“一直知道山東六國會有很多人不服大秦,但之前都是幾個書呆子寫寫文章、罵罵朝廷,這回卻是真刀真槍幹起來了!”
“真奇怪,”海倫邊給丈夫按摩邊說,“亞曆山大大帝當年征服了從希臘本土到大雪山的廣大領土,在戰場上決出勝負之後,并沒有遭遇這麼多來自民間的反抗。”
“哦?”帕薩斯一擡頭,“這是為什麼?”
太子妃用慢速、簡單的希臘語解釋道:
“希臘與華夏一個很大的不同點:就是希臘人往往把自身視作一個個獨立的個體,而非像中原人這樣永遠從屬于某個方國、某個宗族、某個家庭。很多希臘人在成年後,會将父母手足全都視作外人。
“因此,當一股勢力在戰場上吞并了另一股勢力,那麼被征服的民衆仍舊是無數個體,并無意願聚集起來反抗新秩序。
“所以,波斯帝國隻能被馬其頓大軍攻滅,而亞曆山大死後,他的帝國并沒有被民衆推翻,而是被手下的高級将領瓜分,繼續維持希臘人的統治。”
帕薩斯眉頭緊鎖地聽着,胸口一起一伏。
用妻子的語言,他繼續感慨道:
“三十一代大秦先君為之奮鬥的,正是把億萬個體從家庭、宗族、方國等小共同體的枷鎖之中解放出來,各盡所能,軍功進爵,攜手去共同講述一個更宏大的故事。
“然而,周制荼毒中原太久,百姓們耕讀傳家,血濃于水的信條深入骨髓。即便在大秦的天下,百姓仍然自覺是韓趙魏楚燕齊之人!
“父皇焚了幾卷舊書,坑了幾條書蟲,可民間對大一統帝國的敵意絲毫未減!”
“大秦帝國若要‘既壽永昌’,”未來天子暗自決定,“從上到下怕是得脫胎換骨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