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術也從宮廷畫師,榮升為作為始皇帝顧問的“七十二博士”之一,擔任天子的私人顧問。
而随着頭銜的升級,年過不惑的晁博士也的确不再是個畫畫的了——他已經見過人間太多的疾苦,再也不是那個賣畫謀生的雇傭兵了。
這個時代的中原,能分化出互不相容的若幹諸侯國,且持續數百年之久,說明它們之間存在着巨大的地理、心理和文化隔閡。
大秦通過其強大的軍事實力,統一了所有原諸侯國,征服了嶺南等新的疆土;
然後又通過行政命令,統一了度量衡和文字;
但卻無法立即消弭不同地域族群之間的固有差異。
盡管名義上屬于某郡某縣,大秦子民在内心裡仍将自己定義為韓人、魏人、楚人、趙人、燕人、齊人和秦人。
在大秦帝國,隻有天子無與倫比的權威,才能讓不同族群在畏懼和容忍中相安無事,并且徐徐圖之地走向心智層面的統一。
不需要後見之明,當時的智者就能看出:這個實質性的統一過程,必然需要上百年的時間,需要始皇帝、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乃至後續的很多大秦天子一以貫之的有力統治。
不知道究竟是事故還是故事,大秦帝國隻擁有了滿打滿算十五年的得志。
始皇帝三十七年,嬴政在東巡途中突然病逝;然後,胡亥即位為二世皇帝,開始了一系列謎之操作。
秦二世胡作非為的一項,就是釋放了所有的刑徒和奴隸,解除了對原六國王族的軟禁。
而後者也十分大方地接受了敵人的饋贈,各回本鄉,圖謀滅秦大業。
在這種形勢下,秦廷的七十博士,連同在鹹陽獲釋的月氏奴隸,便起身前往書香濃郁的故齊之地,建立一個全新的國家。晁博士也在其列。
一行人東出函谷關,途徑晁家的故鄉颍川郡時,年近半百的晁術不慎失足落入河中。
被救上來,他神智就不太正常了,嘴裡念叨着:“必須發出邀請!必須發出邀請!”
然後,在一個夜晚,晁博士獨自離開了營地,再無音信——直到現在……
……
在海草屋裡,健談的晁錯講述了自己祖父的經曆。
劉恒仔細地聽着,但是仍然無法把晁博士跟村裡那個瘋瘋癫癫的狂叟連在一起。
“難道這就是晁博士所說的邀請?”劉恒指着竹筒裡的卷軸連問道,“但是邀我去哪裡?邀請了哪些人?邀請這些人去做什麼?又為什麼用古怪的畫卷充當邀請?”
這一串問題,讓對面的晁錯和羲娥雙雙皺起了眉。
“再說,”劉恒幾乎是打圓場地看向自己的平輩,“你何以判斷狂叟就是你祖父?”
小晁答道:“祖父的話意,無人能夠參透。但這份畫作無疑是其真迹。一切都要從畫家與月氏人的奇遇說起。”
而這段往事,就需要羲娥阿姨的講解了:
月氏,這個苦難深重的民族五百年前出現在河西道上,然後以戎人對其的蔑稱而為華夏所知。
雖然有着自己獨特的語言和文化,月氏人與古老神州有着極深的聯系,更不要說其王子與嬴政之母的近世瓜葛。
做為月氏國王荷西亞的兒子,這名王子在月氏語中就可以被稱為“本·荷西亞”:荷西亞之子。
可能是出于對清規戒律的反抗,身體剛剛長全的本·荷西亞萌生了一個大膽企圖:
他要前往河西走廊另一端的秦王國,趁其主幼國疑,引誘生活放蕩的趙太後,通奸生子,進而篡奪秦祚。
計劃公布,九姓部衆唾棄其色膽包天,父王則一怒剝奪了他的繼承權。
本·荷西亞帶着寥寥親信,經由戈壁之路來到鹹陽,對迷戀上他的太後自稱為羅·阿米,意即“非我族類”,後訛傳為“嫪毐”。
随後,嫪毐與趙太後一連生了兩個兒子,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
用一場晴天霹靂的政變,嬴政奪回了權力,然後宣戰月氏,将昭武城夷為平地,同時俘獲了大批奴隸。
這群俘虜中,就有嫪毐的姐姐,國王荷西亞之女,芭絲·荷西亞。
嬴政囚禁了芭絲·荷西亞,讓嫪毐帶來的廚子為其制備合規的潔食,然後強.奸使其懷孕;
換言之,秦王從相反方向延續了嫪毐的“未竟之業”:
生下兼具多重高貴血統的來日之君,并把注定會被大秦一統的神州交給他!
其成果就是扶蘇,現在自稱為“帕薩斯”的大秦三世皇帝。
扶蘇生下了之後,芭絲·荷西亞終于可以自我了斷了。
她的遺骨被交還給了在鹹陽為奴的月氏俘虜。
後者按照“羅·阿米”的樣式,給他們可憐的公主也起了個綽号:羅·路哈瑪,“不蒙憐憫”。
月氏王室的女性也有繼承權,而做為碩果僅存的月氏王族,不管是否舉行登基儀式,羅·路哈瑪其實生前就成為了“瑪爾卡”,女王。
而在瑪爾卡死後,她唯一的子嗣扶蘇,可以稱其為本·羅·路哈瑪,就成了“梅裡赫”,國王。
不管“本·羅·路哈瑪”一生中怎樣改變自己的名字,或者給自己加上其他多少頭銜,九姓部衆會為他們的梅裡赫赴湯蹈火,但也絕不會助其為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