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前一刻還在欣賞山景的劉恒,被一個更奇特的景象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乍一看,西方的天邊似乎彌漫着黑壓壓的烏雲。
但就算對于第一次見到此景的人來說,也會心生疑慮:那團“烏雲”絲毫不會随風飄動,而是呆呆地靜止在原地,被東方升起的旭日一照,竟然會在“烏雲”表面反出光來!
對于劉恒來說,則一眼就認出來了:那片“烏雲”,其實就是那十裡高的息壁,包圍了整個故齊半島;隻不過之前見到的是聳立在大海的部分,而眼前的則是橫亘在陸地的牆段!
還有一點不同:劉恒的舢闆被人鳐拖拽,第一次撞到海上的息壁時,他見到的牆體從更廣遠的尺度觀察,是緩緩凸出的。
也就是說,當時他在圍繞齊地的高牆外面。
但眼前橫亘在山谷之間的高牆,從山坡上遠眺,則是緩緩凹陷起來的。
顯然,他身在高牆以内了——劉恒心中的石頭,終于可以落地了。
“現在,”他怔怔地自語道,“我能确定自己的确身在大公國了。”
一句不經意的輕語,卻立即引來了同車人的共鳴。
晁錯不禁笑出聲來,而羲娥阿姨則一如既往地嚴肅道:“孩子,其實我們這邊也需要确定你的真實身份和意圖。長老們之所以讓你在濟口村呆了這麼些日子,其實就是需要我們幾個觀察你在自然而然的狀态下每日的言行。”
劉恒并沒有惱怒,因為,在确定對方是否值得信任這點上,他與大公國方面彼此彼此。
“那麼,”小劉問道,“曹無傷也是你們安排來試探我的?”
“不是,”晁錯笑盈盈道,“曹大爺完全是偶然發現你身上的匕首其實大有來頭。”
羲娥也解釋說:“當時,我們幾個的注意力都在你包裡那份奇異畫卷上面。至于那把厲龍之羽做成的匕首,我們還以為這在大秦帝國已經流行開來,就沒想到它其實是當年鹹陽父老贈送給禦龍将軍的寒兮劍!”
劉恒追憶着他們之前的對話,好像羲娥阿姨的确問過這柄羽劍的來曆。
當時,為了避免身份暴露,劉恒單說是父親留給他的遺物。
然後,對方就誤以為這東西在牆外面已經是常見之物了。
“這能說明什麼呢?”劉恒心想,“而阿姨剛才說,這匕首其實是‘厲龍之羽’做成的,又是什麼意思?”
羲娥磁性的聲線,打斷了青年的冥思。
“孩子,”她說,“請原諒我們最初對你的懷疑與試探。在這樣一個詭谲的世道上,所有人之間也要相互提防。”
“嘿!”晁錯接道,“咱們中原人最明白這個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理解,理解,”劉恒望着遠處的高牆,“因為咱們日後的交往必定天長地久,現在不妨多花一些時日來彼此相熟。
……
順着這比泰山還要仰之彌高的“息壁”繼續南行,便抵達了故齊都城臨淄,今天大公國的首府。
在号稱“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的齊國,都城臨淄的大街被當時的人形容為“摩肩接踵”,足見其繁華。
秦滅齊将近半個世紀之後,戰争的傷痕已經被歲月磨平;但是大公國治理下的臨淄城,在摩肩接踵之外,有着自己的特點。
田氏的王宮被複制到鹹陽北坂之後,至今仍是皇家園林;但在臨淄城,這片禁城已經是人人買票就能進的博物館。
城中地段最佳的官府和豪宅,則被用作了圖書館;平頭百姓不用被學宮入取,也能自如地獲取知識。
至于那曾被秦軍圍困的城牆,也失去了軍事用途,成為了城市公園;寬闊的城牆頂上,市民們攜家帶口地遊玩,還能在上面跑馬消遣。
劉恒一行人的終點,是在臨淄城東門“稷門”之外的稷下學宮。
這個學術的殿堂創立于齊威王初年,比亞曆山大的征服還要早上一代人。
但在大公國,就如同被清空了權貴的臨淄城一樣,稷下學宮不再是國王的智囊和顧問,而是獨立的學府兼行政機關。
今天,學宮熱鬧非凡。
全體師生身着禮服,齊聚于此,歡迎那位為了求真、甘冒生命危險而來的将相之種。
載着貴客的馬車,在大魚的精湛馭術下,緩緩駛入學宮的圍牆,停在了圓形大禮堂前面。
劉恒下了馬車,尚未進屋,在院子裡就成了衆多學工的焦點。
曾經不畏生死的他,這時緊張得滿頭冒汗;還好,在路途上就已經小解過好幾次,否則出醜都保不準了。
在羲娥和晁錯的陪同下,梳妝一新的貴客步入了圓形的會場。
所有人,包括主席台上即位耄耋長老,全都從席位上起立迎接。
這個動作其實并不是擡擡腿就能完成的,因為所有與會者都是跪坐在席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