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半百的昭襄王大喜過望,立即封易仁為“未來天子”,似乎秦得天下,大勢已定。
秦王命人打造一艘巨型龍船,時常帶着天命所鐘的孫兒泛舟于新降服的開闊河道上——
一種讓這個内陸王國的君主感到新奇的娛樂方式。
一天,老少二主航行于龍門瀑布頂上。
春和日麗,風波不起;秦晉風光,盡收眼底。
突然,一隻隐形的大手将龍船猛地傾斜。
昭王把懷裡的孫子抛入船艙,自己卻趔趄着跌入即将飛流直下的黃河。
鄉語村言:“水龍落處,人龍死所。”
七百年前,周穆王也是崩于河、汾之彙……
那時,姬周勢盛。穆天子西征大荒,凱旋鎬京。
疏勒城進貢了一對石化巨蜥,高十丈,重上萬斤,張牙舞爪的身體被堅硬的岩層包裹起來。
這樣的重禮,從蔥嶺東麓運到萬裡之遙的鎬京,唯一的辦法就是盡量走水路:先沿着天山腳下的沙河運到蒲昌海,然後改用墊着滾木滑動的辦法,通過綠洲串聯起來的河西走廊。
那時候,月氏人還沒有突然出現在河西走廊的西端,而遊牧在綠洲上的西戎部族仍然是“烽火戲諸侯”之前的大周忠臣。
在河西走廊的中段,黃河便從祁連山北坡向北流去,這時候再次把巨像裝上駁船,沿着黃河河道,走一條巨大的幾字彎兒。
當黃河流向開始從東向南,水路運輸的終點便是落差巨大的龍門瀑布。
在這裡,萬斤重的大禮要由滑輪絞繩吊下斷崖,而周穆王親自在下遊監工。
沒有任何征兆,一股洪流突然傾瀉而下,将兩尊巨像沖下瀑布,徑直砸在國君頭頂。
厲龍之屍,沒能點綴王的宮殿,倒是填充了他的墓穴……
不同于周穆王,秦昭王沒有溺亡,而是連忙被救上岸,又活了整整二十年。
但卻性情大變,攻守勢異:青龍劍柄插回高鼎,滅國戰争都被叫停;赳赳武夫,讓位給諾諾儒生;戰神白起,賜死于不實罪名。
日漸凋零的昭王隻對趙國發動過攻擊;
因為,質押在趙都、以命擔保秦國不會開戰的,就是曾經的“未來天子”——
如今他已被祖父抛棄,改名“異人”。
複仇的趙人沒能把嬴異人撕成碎片,因為攻不進邯鄲首富的城堡:大商人呂不韋收留了這位乞丐王孫,認為他奇貨可居。
在無邊無際的苦悶中,青春萌動的少年眼裡唯一的亮光來自呂公帳下一名紅發舞女。
美女大他三歲,父為破産胡商,生在趙國陪都,祖籍為希臘的愛奧尼亞之地。
主公做媒,二人婚配,然後有了一個獨子。
因為孩子是正月裡出生,故而起名為“正”;後來,被這個注定命運多舛的男孩自己改成了“嬴政”。
在秦昭襄王的風燭殘年,呂不韋乘機遊說秦廷,為異人平反。
當燭火終于熄滅,王太子即位僅三天就也崩殂了。
秦孝文王唯一的舉措就是從趙國召回兒子,繼承國祚。
于是,被造化作弄二十載的赢易仁,終于戴上了秦王冕旒;
狠狠玩兒四年之後,也以“秦莊襄王”的名号埋在了骊山之麓。
從王孫,到人質,再到國君,命運多舛的莊襄王也許的确是位“建國者”:一個全新的大秦王朝因他建立。
在這個新國家,十三歲的嬴政是傀儡國王,一個粟特奴隸是他唯一的朋友;
趙姬榮升太後,肆意淫.亂;
丞相呂不韋獨攬大權,也嘩嘩攬進了自己這場二十年豪賭的巨額所得。
呂氏政權因襲了昭王晚年的政策:六國既然無力犯秦,秦亦不必輕滅人國。
幹戈不興,諸夏和睦;先王掠奪,鎖入府庫。
唯獨少年秦王的眼中見不到一絲安甯,迸射出他曾祖父曾有的昭昭偉光。
在他二十一歲生日的陰沉早上,嬴政由陸克山護送,前往莊襄王廟,依制祭奠亡父。
每一位秦王的陵寝和祭廟,都是在其即位之初就開始營建,在其統治結束時才宣告完工,投入使用。
至于像惠文王這樣在位僅三天的君主,他的身體和靈魂隻好遲一些獲得歸宿了。
早在嬴異人從邯鄲回到鹹陽登基時,新晉的大秦相邦,呂不韋,便下令營建莊襄王廟。
而祭廟主殿的地下,也被挖出了一個地下室,作為大秦的國庫,用來存放王國在呂相邦所領導下的稅收和儲備。
這一史無前例的舉動,在當時就引發了廣泛的争議。
有一種說法認為:呂不韋冒大不韪在現任國王将來的祭廟之下設立自己的府庫,其實是在暗示自己決不是一般的丞相,更像是皇親國戚式的攝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