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弓弦月,滿閣露白。
沈毅之餘光瞥過窗台剪影,像是生怕别人看不清,屈指點燃油燈,暗室一明。
李修臣锵至門口,晦眸望向屋内二人,心肝發顫,悶聲呵斥道:“阮舒窈,你竟敢私會外男?”
這神情比從前每一次都要發狠。
量她不敢的,必是受燕公子脅迫,可又不能直接呵斥燕公子,隻得吓唬她。
阮舒窈勉力迫使自己不要垂下眸子,不要怯懦,總歸是決心豁出去,再别怕他。
“混賬東西。”沈毅之霜目量去,審以居高臨下的氣勢,聲音渾厚若遠山鐘鳴回蕩,蘊着無法忽視的威嚴。
李修臣背脊悚然,神色半惶,一個個字音敲冰般蹦出:“燕公子世族出身,誡子書乃初學之文,必然讀過,是為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1]。是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不行逾牆窺隙之舉。公子焉能不懂?”
想這燕公子世族出身,骨子裡當是有些修養,士族最好臉面,量他行不出男女偷情之事。
當真是屁話。
沈毅之薄唇微挑:“這些書,你盡讀過,亦知她,乃沈某遺孀,你這豎子做了什麼?”
竟有臉提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
李修臣徒然色變,一思他言‘沈某’是自稱還是代稱?
二思他以豎子問責,做了什麼?
可是知曉紫銅春蠱之事?
是阮舒窈告訴他的?
這種房中秘事,她是如何同旁的男子描說?
頹然望去,混沌的天色裡懸着絲縷青霞,投映在李修臣臉上,暈出一片抹不開的陰影,他錯愕所思不實,啞聲發問:“你是沈毅之?”
他怎麼可能會是沈毅之呢,人死如何複生?孩提尚嗤覺可笑的問題,荒唐至極。
心思電轉,恍然回旋。
他為何不能是沈毅之呢?
自己從未見過沈毅之,旁人言他所在的先鋒營全軍覆沒,無人斂屍,他對戰北國,遺屍北國。
可他本就是北國人,戰場上多是沈載舟的舊部,瞧他生的與沈載舟相像,或是有信物之類,虜他回去佐證,自有法子相認。
所以,他們此行天厥,不止是為遷回他阿娘的遺骨,還為了阮舒窈。
先前早有疑雲,隻因他以燕姓示人,加之劉長庸處處照護誤導,若非那一字沈某,當真思不及此。
李修臣指節哔響,原來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是自己啊!
先前教訓趙二貴,帶阮舒窈離而複還,竹林官道戲耍自己的,都是他。
敵意何起,皆因此由,他就是沖着自己來的。
一惶驚虛凝聚成霜,擒不住李修臣心中燥火。
偏目望向阮舒窈菡萏染露的模樣,神色微恍。
若自己與她,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夫妻,沈毅之是不是就沒有理由過問她?
偏她這自己這裡忍辱匮寥,占她行夫妻之實,視她如浮萍之身,欺她舉目無親,木讷柔軟,揄她不解風情當真無趣?
何時起,竟以為她不過是自己傾瀉情愫的私物。
休她為妾時,竟未斟酌半分。一心想着往上爬,想着待他日位高權重,再去彌補她,然這世間哪有那麼多的得償所願。
感将失去,方窺其珍。
最初驚鴻一瞥,少女披麻戴孝,她仰起盈玉小臉祈望浮雲,純美到讓人不敢肖想。
晦避十裡,散不去寸寸怦然動心。
懷璧君子行徑,憐她年歲淺,小女子芳芳及笄,許是家中長輩逝世,正值喪孝在身,不忍輕易打攪。
怎料,自己食不知味,輾轉幾經。
後才知,她是死了丈夫。
李修臣素來心高氣傲,當時隻道是惋惜。
同歲秋闱在即,思緒潮湧。
趁人之危非他本意,可貪婪一點點壓低底線,直至泯滅也是事實。
過往皆當釋懷,爾後必會真心顧她,唯一,斷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