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你一起。”阮舒窈反拉住他。
燕甯握她的手更緊,專注目光暖流盈透,溫情脈脈道:“乖。”
這個字道得極為輕柔,柔到無法同詞意下那不容置否的堅定對抗。
“可是覺得,我會拖累你?”她眼尾泛紅。
鮮少在他臉上看到如現下這般的無奈,好似春雨落入大海,暈開一抹無聲漣漪,這樣的他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男子喉結滾動,抿緊的唇線有些發顫,空滞半響道:“若天亮之前我沒回來,你和瞑野往西行,别去遼東了。”
往西可以遇到沈慕時,他相信沈慕時還在川西。
“燕甯。”清澀嗓音灼了一下:“我知道你要去石門,要看看究竟是誰敢謀反,你有你的堅持,我不攔你,也可以遵從你的意願,不跟着你,但無論你是否回來,我都會繼續去遼東。”她感覺嘴裡說出的話像是破碎刀片紮進心髒,她痛得快要窒息。
有人利用三十萬災民做局,誘他一千五百裡赴遼東,他來時聲勢浩大,享有盛譽。
光是儀仗隊就有六百,運糧隊七百,護衛軍兩千,再加上零散随行人員,滿打滿算四千人。
四千對抗八萬,毫無勝算。
換作常人或會慶幸,現在是脫身的最好時機,待回了帝都再逐一清算。
燕甯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可他還是要去。
她隻能用自己的安危威脅他,争取與他共進退,他松口:“那便一起。”
—
月冷星疏。
馬蹄四起,山河震顫,沖天火光在墨夜下撐起一片赤紅,象征皇家威嚴的旗旛金穗孤絕搖曳,訓練有素的護衛軍頂在最前排,過分攥緊的兵器隐約透出内心慌亂,驚愕視線均被螢亮穿梭的火把照得失了焦距。
兩軍對峙,氣氛壓抑到極點。
“請皇子下攆。”敵軍将領聲音雄厚。
紅鯉山山腹,燕甯幾人藏身土丘,随着窺筩長度調整,清晰看到放大的人影,馬背上的将領帶着面甲分無法辨别身份。
“我曾在丞相府,聽到過此人聲音。”瞑野肯定的話如一顆巨石砸下。
丞相王睿。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睿,蓄養私兵,貪墨赈災糧款。
他謀反不是為了皇位,是為向燕甯複仇。
王宗瑞之死,王氏百年基業坍塌,他心中燈火,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隻是這些為他賣命的人不知,即便此戰功成,也沒有人能夠活着拿到王睿的承諾。
阮舒窈接過窺筩,遠處景象拉近,數千人被八萬精兵圍在深淵前。
深淵兩岸形成夾擊之勢,占盡地利天時,除非從外圍打破,否則不可能在長矛利箭之下突圍,魚骨橋容不下四千人,等待他們的隻有一種結局。
遲遲不見皇子回應,敵軍将領耐心告急:“取皇子首級者,封侯拜将。”
“我們願交出皇子。”銮駕旁的内侍哭喪着聲音喊道:“我們願交出皇子,請放衆人離去。”
面面相觑中,燕甯腦海閃過董鶴年的聲音:“殿下萬萬使不得啊!讓微臣坐金銮駕,折煞微臣,請殿下收回成命。”慌忙解釋:“微臣命薄,若坐殿下銮駕,恐折陽壽……”
燕甯收回思緒,開口:“董鶴年不能死。”
阮舒窈恍然,心道:金銮駕裡的人是董鶴年,内侍聽命于他,這才哭喪着喊話。
遠處,敵軍明顯懵了一下,踏馬向前壓近幾步,直直盯着緩慢移動的金銮駕,一股即将到手的激奮火上澆油般騰起。
金銮駕移動的速度慢到不正常。
“可是有救兵?”阮舒窈看出他在有意拖延時間,而他這樣做,一定不是單純的怕死。
燕甯點頭,按道理救兵應該已經到了,可方圓數裡毫無動靜,不由瞳色沉下幾分,道:“景啟手上有六萬人馬。”
“你早知此處有埋伏?”阮舒窈驚歎。
“不知。”燕甯取出可遠程射擊的□□箭,邊清點箭矢邊道:“那下面不止皇子是假的,赈災糧也是假的。”
第一批調往遼東的赈災糧流失後,燕甯請旨再次調糧被駁,倉廪庫存需優先保障帝都,國庫調撥銀兩采購第二批赈災糧,結果天厥糧食坐地起價。
于是,景啟接到調令,率六萬大軍去緬因收糧。
緬因氣溫适宜,種得了害人的罂伽,自然也種得了養人的精糧,去歲北國鐵騎攻下緬因後,燕甯就想着要充分利用好這塊肥碩土地,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他簡要解釋了幾句,阮舒窈重拾信心,再次看向挂着沈字旗幟的運糧小隊,心情微略複雜,敢情四千人的車隊,一路走下來還是沈家旗下所押糧食最多,打個不甚恰當的比喻,太監在宮裡混了十年,發現自己竟然是太子。
也罷,隻要大将軍一到,所有困境都會迎刃而解。
問題是,大将軍人呢?
總不能是迷路了吧。
敵軍注視邁着小碎步的内侍,拉緊缰繩迫使寶馬道走不走,搞表演似的極緻拉扯,一開始皆以為内侍吓破膽,還很享受這種威懾八方的感覺,時間捱得久,終是發現蹊跷,有種莫名被戲耍的憤怒,下令道:“擊鼓,進攻~”
“咚,咚咚,咚咚!!”
“殺!”
戰鼓聲伴随震耳欲聾的呐喊,敵軍如潮水奔湧,烈馬嘶鳴,兵械相撞……
她雙手捂住嘴,心間那一絲希冀瞬時在更為濃重的血腥裡淹沒。
忠誠、死亡,無人退縮。
他們知道自己代表着什麼,用血肉之軀築起一道道防線,捍衛着皇室尊榮,捍衛潛移默化的信仰。
燕甯舒展捏緊的拳頭,顫顫伸手輕觸她面頰,遊撫至脖頸,掌刃發力一擊,阮舒窈被震暈過去。
他把倒入懷裡的女子推向瞑野,啞聲道:“帶她走!”
“咻~”
“咻咻~”
□□箭從敵軍外圍襲來,速度極快,數量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