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方才說什麼?”他問。
樂華公主與太傅餘光相觸,好似是在辨别他是真沒聽見,還是不予理會。
“樂華自請去守皇陵,請聖上恩準。”樂華公主微微俯身,把先前說話時未行的禮節,規規矩矩補上,儀态固然端方,聲音裡卻夾雜着些許其他意味。
從宣布先帝駕崩到出殡,她都不曾親眼見過先帝遺體,她懷疑事有蹊跷,想避開燕甯的掌控,好一探究竟。
“太傅說的是什麼?”燕甯神情慵懶。
太傅拱手道:“回聖上,該敬公主為長公主了。”
瞧瞧,老師和學生說話,都是這種腔調。
燕甯手肘撐在龍椅軟墊上,漫瀾出一抹少年意氣:“寡人聽聞,皇陵那邊出了些岔子,長公主可知?”
“都是些無稽之談,聖上不必放在心上。”樂華淺笑,像是在哄騙小孩。
先前崔颢奉命調查剝皮案,一直沒有頭緒,如今卻在皇陵那邊發現可疑蹤迹,茲事體大,遂請旨徹查,在朝中鬧出了不小動靜。
要說這崔颢,着實是個不懂變通之人,如履薄冰的身份,竟敢提出入皇陵搜查,這何止是沒把皇家威嚴放在眼裡,簡直是連皇室世代祖宗都沒放在眼裡,隻認死理,太想進步,夯實的證明自己确有本事,以為所有人都和他一樣,身正不怕影子斜。
燕甯手指輕叩軟墊,掃視二人:“長公主想守皇陵,是準備住在裡面?”
“何意?”樂華公主不解其意。
燕甯抿抿嘴:“皇陵一旦封鎖,住在裡面,可就再也出不來了。”
樂華隻覺五髒六腑一墜,轉瞬間自省畢生之過,莫名頭痛了起來。
“聖上。”太傅眼中浮現細微驚悚,頓了一霎,顫顫巍巍跪下身,求情道:“公主與聖上乃至親骨肉,請聖上開恩。”
差點就要習慣性地發出質疑,怎敢讓長公主殉葬?
燕甯幽冷目光睨向他,問得溫吞:“太傅這一跪,置寡人于何地?”
殿内氛圍凝滞,歌舞漸歇,朝臣紛紛伏跪。
“老臣知罪。”太傅蒼涼嗓音輕泣。
顯然他并不知罪,還在泣聲賣慘,于是一道審視目光在太傅身上停了片刻:“太傅言重了,長公主欲守皇陵,乃是對先帝的一片孝心,寡人自當成全。啧。”似是頗感為難,緩緩掠過每一位跪伏的朝臣,冷沉道:“若還有,想随長公主入守皇陵的,寡人都允了。”
無形的威壓彌漫開,即便是位高權重的太傅,此刻也沒敢發出一絲聲響。
“額~”樂華面色煞白,纖手按住胸口,喘息道:“我素有頭疾,董鶴年何在?”
“快,快傳禦醫。”太傅神情擔憂。
燕甯掀起眼簾,冷眸凝視樂華,關切道:“皇姐定是憂思過重,引發頭疾,先着禦醫細心診看。”
董鶴年不在宮裡。
樂華擠出一絲不倫不類的笑,似是在斟酌用詞,半響,終隻是說了句:“告退。”
王思妍攙扶公主退出大殿,殿内的緊張感卻并未消散太多,朝臣面面相觑,心中各有算計,又無人敢輕易開口。
倒是殿中央伏跪的舞姬微微擡起頭,她帶着面紗,一雙清澈眼眸裡透出朦胧純靜,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把面紗摘了。”
燕甯被那抹純靜背後的深意吸引,語氣多了幾分溫和,看似是對這舞姬産生興趣。
群臣目光瞬間聚集到舞姬身上,氣氛一時變得微妙起來。
舞姬亦是吊足男人們的胃口,指尖輕觸面紗邊緣,随着面紗緩緩滑落,露出少女清純又羞澀的面龐。
這位略有幾分神似沈二小姐的異國少女,引起一陣嘩然。
“叩見聖上。”惠子恭敬叩拜,半分未受影響。
燕甯瞥了一眼激動的朝臣,若有所思地問:“瀛洲女子,與我北國女子,有何不同?”
“禀聖上,沒試過。”體壯腰肥的大臣谄笑着答話。
這三個字等同于挑起葷段子。
燕甯沒笑。
體壯腰肥的大臣心中一悚,潛意識裡抽起自己的嘴巴子,抽得正歡時,新帝開口了,“惠子覺得,有何不同?”
“回禀聖上,瀛洲已歸屬北國,瀛洲子民便是北國子民,無甚不同。”惠子依舊跪得端正。
“很好。”燕甯表示贊許,轉過話鋒道:“不止是瀛洲,此時令諸位頭痛的天厥亦是如此,在規劃時間内,必将歸于北國,屆時你們想通婚,貿易,遊旅通通都能實現。”
惠子微微撩起目光,偷望他一眼。
歸屬北國的話雖說得動聽,可瀛洲海島衆多,島嶼間還在頑抗,景啟手上的親衛軍勉強鎮守。
桓城一戰沈慕時折殒,北國已沒什麼底牌能與天厥的紅甲神兵抗衡,縱然有震天雷守城,卻難以守住敵人偷襲,至于規劃裡的通婚,貿易,遊旅,沒實現前頂多算是一種美好願景,這個時候說出來?
除非,他已有了必勝的籌謀。
大臣們自然也韻出了新帝話裡的深意,仿是吃了定海神針,神氣沖天的高呼吾皇英明,天下歸心,對新帝的崇仰之情,達到升華。
繁華落幕,燕甯起駕太極殿。
舞姬裝扮的惠子快步跟上儀仗隊。
燕甯下攆時她便主動跪到腳邊來。
“奴婢得聖上庇護,無以言謝,隻有這副玉潔冰清的身子,可報君恩,請聖上,垂憐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