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着一空的樣子朝她施禮:“女施主于小僧而言,與衆生無異。”
“舒窈,你心裡喜歡的,又是誰?”
模仿燕甯的聲音隻像個七八分,卻依舊能令她心頭一緊。
沉下呼吸換了一種從未出現過的嗓音:“人類間所有的情感,都有變質的可能,唯獨血契不會背叛你。很多年後,你的夫君可能先你而去,但小衍會守護着你,守護你的後代。”
猝不及防的,阮舒窈鼻子塞了一下,衍神壽命很長,活個兩三百年不成問題,隻要不出意外,确實能護她子孫後代。
她隻是随口一問,小衍便會傾注所有理解來回應她。
“其實,你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就已經給出了答案,為什麼還要通過旁人的嘴,來證實此事呢?”
“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他是得道高僧,你心中生出這個問題,又何嘗不是對他的亵渎?”
“你隻需靜下心來想一想,為什麼他對你如此特殊,又與你保持距離,為什麼讓你住碧霞殿,又沒派侍女貼身服侍你。”
于是整個世界安靜下來,她眨了眨眼,狐疑地打量衍神。
衍神幼年時期便被困在相府密室,沒有任何人知曉他的存在,他隻能自己跟自己玩。他與阮舒窈結契時,還是一個連偷雞都會被吓哭的小怪物,他進步太快了,像是一下子從玩泥巴的小孩,進化成了老謀深算的軍師,按照海魚的壽命計算,他尚未成年,可他的表現已遠超人類很多,着實是令人生懼。
“紅鯉山之後,你為何會與景啟在一處?”阮舒窈早想盤問此事。
“主人是在懷疑我嗎?”他能敏銳地察覺出這層意思。
“小衍,想要保守自己的秘密?”阮舒窈溫溫地看他。
“在主人面前,小衍沒有秘密。”他剝開雪白上衣,露出身上可怖的傷疤,那些傷疤如扭曲的藤蔓,沿着心脈跳動的位置擴散。
清澈而堅定的目光注視阮舒窈,愣聲道:“他能看見我……”
紅鯉山一戰,景啟用古法捉住衍神,把他變成自己的奴隸,這種事由來已久,海魚修煉成衍神就好比是鯉魚躍龍門,氣運與努力缺一不可,成為衍神可以保護族人,延續自己優良的血脈,同時也會被面臨渤澤人圍獵,把他們變為奴隸。
好鬥的渤澤人就是衍神的天敵,所有土地都被他們占居,海魚們隻能各自組建部落,在水裡劃分生存圈。
小衍在太極殿出生,喜歡躺在幽藍電母肚皮上睡覺,他是一個異類,因為太極殿裡的符文無法控制他,意味着先輩首領與渤澤聖女締結的血契,與他無關,他可以組建全新的部落,但他隻是一個小孩,他的母親也失蹤了,他不知道父親是誰,太極殿裡的那條内河就是他們的全部。
有一次,喂養他們的人撈了一隻幽藍電母,說是用來賞賜臣子,他以為能逃出去,結果被關進另一個密室,被關了很多年。
他選中阮舒窈結締結血契,這意味着他将來統領的所有族人,都會忠于阮舒窈,就像數百年前,先輩首領與渤澤聖女締結血契,世代忠誠于她一樣。
結了血契,就不可能會有背叛,至少他對她不會背叛。
在不會背叛她的前提下,小衍想要解救太極殿裡受定海螺控制的族人,想組建自己的部落,反擊渤澤上千年的欺壓。
這件事已經有人在做了,他不是第一個,如果沒有成功,他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數百年來,渤澤國陸陸續續爆發上千起奴隸起義事件,雖然都被無情鎮壓,卻也有效地牽絆住了他們揚起的鐵鞭。
他們的探險航線已繪制成了版圖,神洲大陸将會成為渤澤的下一個奴隸市場。
事件太複雜,故事太長,阮舒窈一時有些厘不清。
餘晖散去,陰寒籠罩大地。
她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想尋一空共同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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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昭宮。
一空聽了天鵬的回禀,獨自打坐許久,那句囑咐她多歇息,莫要辜負城主為她療傷的話,恐有不妥。
心想她聰慧敏感,怕是會多思。
若她真要問些什麼,一空沒想過該如何回答。
墨玉古井似的眸光落在掌心金項圈上,指腹掐住佛珠般捏緊,瞳仁定住。
“咚咚咚。”
“城主,阮姑娘求見。”
一空手指輕顫着收起她貼身戴過的項圈。
窗外月色清冷,殿内燭影婆娑。
阮舒窈進來時好似聽到和尚念經,檀香浮動。
“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
這樣一心向佛、清淨無垢的聖僧,險些被她無端的雜念亵渎,心下頗感愧歉。
“聖僧。”
瞞了他一路衍神的存在,現下拿不定主意,又來求人,她心裡虛得很。
蘊含歉意、猶豫、羞赧的眸色泛起紅暈,這副菡萏染露的模樣落入一空眼瞳。佛珠沉沉垂在他掌中,他擡眸注視阮舒窈良久,好似在等待世人興師問罪,隐隐蒼白的面色靜淡平和。
久寂,她仍未開口。
一空淺淺地笑了笑。
這種潋滟着凡塵氣息的笑,格外妖異。
阮舒窈看得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