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甯睜開眼,下意識按住被利劍貫穿的胸膛。
出乎意料,沒有任何疼痛或不适感。
“呵~”他大口呼吸,空氣彌漫雨後特有的清新氣息,是一種混合濕潤泥土、嫩葉生長、淡淡花香的味道,是與大海腥鹹完全不同的味道。
他環顧四周,試圖找尋出自己為何能安然無恙的答案。
于是整個人怔住,他發覺自己正坐在布滿苔藓的屋頂,腳下是一處偏僻小苑,與他記憶中的那個留苑一模一樣。
此時春光明媚,一隻粉色蝴蝶繞他盤旋,然後輕巧落在他手背。
難道是在做夢?
他記得自己掉入深海,鮮血被稀釋成很淡的粉色,他往下沉去。
“窈娘~”
“窈娘?”
附近傳來男人猥瑣低呼聲,伴着稀碎腳步拉回燕甯心緒。
燕甯從屋頂躍下,雙腳穩穩踏在雨水洗刷過的石闆上,小水坑反射出一望無際的藍天,不知名的野花從石縫攀陽而上,雨珠挂在葉尖,閃爍晶瑩光澤,指腹輕觸野花,冰涼水滴帶着指尖的一絲溫度快速融入土壤。
一定是他已經死了,魂魄回到記憶裡初見阮舒窈的那個留苑。
“砰~”像是木門落地的聲音,他快速接受這個現實,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行去。
“小美人兒,兩三年未見了,瞧你如今光景,還不如當初跟了我呢。”猥瑣男人鬼鬼祟祟。
“你來做什麼?”阮舒窈聲音清冷。
猥瑣男人滿臉淫.笑:“哈哈哈哈,我來,是為了你啊!你一個人在這裡太寂寞了。你看我,多麼有趣,就讓我好好……。”
霎時,粗鄙話音戛然而止,猥瑣男人瞳孔放大,面色鐵青,像是被剝離了靈魂,癱軟倒地。
阮舒窈若流風回雪的身影,聘聘立在眼前。
四目相對,瞬時整個世界變得安靜,靜到隻餘彼此心跳聲。
燕甯掠過她脖頸深淺紅痕,看向屋内。
布置十分樸素,房梁上還吊着一根粗麻繩。
她下意識梳理長發,極力遮掩,拘謹得很。
差點就讓燕甯覺得,提刀入奉天殿的人不可能會是她。
“舒窈。”燕甯灼啞聲音沁入溫情,心疼地抱住她。
嬌軀在他懷中輕顫,他難以克制地低頭親吻安撫。
像是受到驚吓,阮舒窈畏懼地往後縮去。
他攤開雙手,表示不會強迫她。
她不自然地别過臉,怵然有些卑怯地遞去盈盈眸光,酥啞嗓音道:“如今我已改嫁,你還回來做什麼?”
“……”
仿是被擊了一記重拳,燕甯心如刀絞,懸着的手,萬分克制地收了回去。
這個場景不是第一次出現,為什麼同樣的場景,再次見到她,心會這樣痛,他已貴為北國皇帝,卻沒想到,她一哭,自己所有的驕傲都化作了一灘爛泥。
兩人眼波相觸,燕甯溫煦哄道:“是我來遲了,原諒我好嗎?”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她攥緊衣袖,哽咽地張了張口,一肚子難堪,竟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阮阮,難道就不想我?”
燕甯曉得,她習慣沈毅之喚她阮阮。
先前這兩個字總能勾起他的醋意,但他好想她,想讓她放下戒備,想親近她,保護她,哪怕是被她當作沈毅之。
輕顫睫毛洩露了她内心慌亂,她平複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承認:“哥哥怎麼才回來?”
“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燕甯向她行近了些。
她看着他,那雙曾讓她無數次心動的眼睛此刻變得深邃晦暗,好似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一點點融化她心中冰霜,任由他的氣息侵占。
阮舒窈面色绯紅,身子酥了一半:“我不會,又是在做夢吧?”
燕甯倒希望這是一場夢,夢醒後他還在海上。
他要活捉景啟,反擊天厥,他要去金烏城接她,一件件兌現許給她的諾言。
可現下更像是一場瀕死之人出現的最後幻章,他既身不由己,又随心所欲。
“舒窈~”他試探着輕撫阮舒窈發燙的小臉。
遊至脖頸,她沒反抗。
于是燕甯抱她坐上方桌,極具侵略性的目光注視她,呼吸略重:“便當是,在你夢裡!”
她好似是信了這話,柔荑玉指輕觸燕甯臉頰。
燕甯嘴角不自覺上揚,湊近她耳垂:“你的夢裡,我們可會如現下這般親近?”
他手不老實,呼吸也不老實。
熾熱目光令阮舒窈更加羞赧:“毅之哥哥,我們不要這樣。”
“怎麼了?”燕甯習慣性戲谑口吻問她。
“我……”她想對他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仰起小臉,淚珠在眼眶打轉。
燕甯沒再繼續逗弄,随意扯下懸在頭頂礙事的麻繩。
阮舒窈看向他手中繩索,下意識乖乖合攏玉腿。
她對男女之事的靈敏,還真是異于常人。
像是受到某種啟迪引誘,燕甯不由又捏緊繩索。
留苑木門斜斜歪歪半敞,屋内面積不大,兩三步距離正趴着一個被打暈的男人。
燕甯全然不在意這些,屈身兩手撐在方桌上,高大身軀投下一片暗影,把她圈入懷裡。
阮舒窈身子微微後傾。
像是有引力般,他緩緩貼近,兩人鼻息交纏,試圖突破最後界限。
“我們逃走罷!”她聲音輕飄飄的,像是晨霧中未散的夢呓,勾人意亂神迷。
近在咫尺的眸光凝視她,仿佛這一刻,所有顧慮束縛皆已煙消雲散。
他隻是活在她夢裡的情郎,緊着他們兩個高興就好了。
隻要他想,手上的麻繩就能綁了她,讓她知道,往房梁上甩麻繩是很危險的行為。
怕吓到她,燕甯克制住内心陰暗的想法,嘶啞的聲音裡夾雜着一絲興奮道:“好。”
“沈毅之?”
正這時,猥瑣男人抱着流血發懵的腦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咆哮道:“你是沈毅之?”
咋咋呼呼很是敗興,燕甯眸色漸深。
“你們在做什麼?”猥瑣男人并未見過沈毅之,隻是在模模糊糊的對話中,想起阮舒窈有這個麼前夫。
燕甯向來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見阮舒窈被這一驚一乍的潑皮吓住,下意識去摸腰間龍吟劍。
腰間空無一物,他冷笑。
這時候的燕甯,還沒有龍吟劍。
他是笑,若叫這潑皮死在龍吟劍下,着實是辱沒了龍吟劍的威風。
“沈毅之居然沒死?”趙二貴像是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此刻依舊叫嚣着:“我要向新上任的府尊大人,告發那你們私通,大家誰也别想好過。”
燕甯素來自潔,不喜手上沾血,不喜惡犬亂吠。
于是一腳把他踢了出去,這一腳用了十成力氣,外表看不出什麼,實際五髒六腑俱碎,大概是活不成。
-
入夜燈火輝映。
知府衙役疾步穿梭平西街巷,市井茶樓低聲議論着城中動蕩,緊張氣息蔓延。
“這是抓什麼人吶?”
“不知道啊!”
“喂喂,放開我娘子。”
領頭衙役确認過眼前女子非所尋之人,悶不做聲松開了她,女子花容失色,與自家丈夫偎在一起連連後退。
街道上行人如織,阮舒窈緊随燕甯身後,二人刻意避開熙攘人群,穿過狹窄巷弄。
巷尾侯着幾個黑衣男子及數匹上乘好馬,這些人面色冷峻,餘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
“禀主上,永邑縣令親自帶人在街上搜查,我們可要更改路線?”
“廢了他的腿。”燕甯冷冽聲音帶着不容置否的威嚴。
“是。”
無論是放暗箭還是突襲,暗衛已在心中制定出完美的伏擊計劃。
至于細節無需燕甯親自過問,他接過缰繩,飛身上馬護阮舒窈在身前,瞥了黑衣人一眼,“披風。”
黑衣人旋即反應,雙手捧着錦緞披風獻上。
帶着一絲好聞的清香,披風蓋在她身上。
一切準備就緒,黑衣人正要上馬。
燕甯道:“不必跟着。”
“是。”衆人擔憂主上安危,又不敢不從,隻得按照他的吩咐,在黑夜中散去。
馬蹄踢踢踏踏漸行漸疾,朔風呼過衣袂飄飄。
阮舒窈第一次騎馬,颠簸下隻得抱緊燕甯勁瘦的腰身。
随着策馬奔騰,她身體猛然收緊,好似在對抗着某種不可名狀的力量,輕咬住唇瓣。
一絲冷笑從鼻息發出,炙熱眸光落在男子微微起伏的喉結上,那線條分明的力量感誘她渾身一酥,滾燙的小臉不自主往上湊去,鼻尖顫顫蹭了蹭。
輕柔觸碰讓燕甯心頭一癢,奇妙的感覺傳遍全身,和他記憶中裡的一樣,甚至是更加令人亢奮。
“駕~”他狠狠抽了一鞭子,讓烈馬跑得更快些,跑到昏暗無人的地方。
颠簸下阮舒窈意松神散,嘴裡還在呢喃着:“毅之哥哥~”
嬌膩聲音似是能滴出水來。
“哥哥,我……”她強撐理智咬在男子肩頭。
燕甯粗犷制停烈馬,懷中人像是生出精魂的妖,如絲媚眼散發出難以抗拒的誘惑。
他心髒怦然顫動。
修長手指鑽入她腹部,輕輕一提,嬌軟的身子被他拎在臂彎裡。
“阮阮說什麼?我聽不清。”一雙桃花眼噙着款款深情看她。
阮舒窈眸光迷離,聲音細若蚊蚋:“毅之哥哥,我……”
她雙頰绯紅,噙着一抹無力卻嬌媚的笑意,努力聚焦視線,想要看清眼前這張令她心安的俊臉,呢喃道:“我……都聽你的。”
燕甯心髒狠狠一蕩,仿佛有一股暖流直沖上腦,瞬息攻占他的四肢百骸。
“趴下身,扶着馬鞍。”他在她耳側說話,很燙。
小臉刷的一下子紅到耳後根。
鬼使神差的,她竟照做。
意識到二人還在馬背上,她含蓄地壓低腰身。
纖腰扭動像是在勾引,這副欲拒還迎的模樣,燕甯可受不了。
他望着手掌下的女子,心中徒然生出抱愧感,這種感覺很微妙,她每喊一句毅之哥哥,他的心就會刺撓一下,仿是被無形的繩索勒緊,由不得他。
他本不信怪力亂神,但周圍的一切都太真實了,真實的風景,真實的花香,真實的眼淚,以及那股激蕩全身令人血脈偾張的感覺。
在那一刹遲疑中,勾人的眸光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雨露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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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細雨,絲絲條條,微涼東風佛過柳絮飄入湖邊小院。
燕甯很久沒有這樣惬意過,這裡更像世外桃源。
午後,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二人小憩了片刻。
他醒來時,阮舒窈慵懶趴在窗邊,應是沐浴完不久,發尾還帶着一些濕意。
燕甯側卧床榻,透過珠簾看她,腦海無意想起一副圖,是另一個男人畫的她。
他走到她身後,環抱住她,灼熱鼻息埋入纖嫩脖頸,貪婪攫取着屬于她的香甜氣息。
像是在反複确認,她隻屬于他一個人。
阮舒窈渾身一酥,輕顫着求饒道:“哥哥今日饒過我罷!”
“喚我什麼?”
這幾日燕甯已跟她坦誠身份。
發生在北國的事,三言兩語說不清,也就沒提。
他隻說起在戰場上傷得重,患了失魂症。
忘記過曾經的他們,他更想把握住現在。
根根修長手指從她脖頸遊至飽滿唇瓣,感受她的唇齒在指腹下翕張。
“燕甯~”嬌媚聲音催欲得緊。
“這個時辰,董先生該到了。”她被硌得心尖發癢,竟有些希望,董鶴年晚點再來。
字面上的意思像是在提醒他收斂,但聳肩提臀的姿勢,極具深意。
她向後扭頭,二人視線交織。
燕甯喉結滾動,燙人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吃幹抹盡。
她眼尾泛起绯紅,羞澀地垂下長睫,餘光卻看去男子勁瘦腰腹。
燕甯嘴角勾起了然玩味的輕笑,偏頭湊近她,少女容貌清純骨子裡卻浸染渾然天成的媚妩,像是熟透的果子,誘人生饑嗜渴。
“雨天路滑,董鶴年惜命得緊,必然會走得慢些。”他嗓音極啞。
小心思被拆穿,她反倒不敢看他了。
“想不想,在窗邊?”燕甯視線落在那一撚撚楊柳腰上。
“不要~”她嘴上拒絕。
男子亢奮神色怔了一霎,淩亂薄裙裡,她竟未穿亵.衣。
隔着輕薄衣衫,她能感覺到男子急切地想要。
兩顆心猛烈亂撞,正這時,董鶴年的身影從湖邊行來。
燕甯閉了閉眼。
她極為心虛地蹲下身子。
窗戶高度在男子腰上的位置,從遠處董鶴年的視角,隻看到燕甯獨自立于窗前。
雖然有數十米的距離,但董鶴年走路極快。
“砰~”燕甯直接阖上窗頁。
拉絲的目光裡潮熱未減。
“習武之人,能通過微弱氣息辨别隐藏者方位。”他垂眸注視蹲在身前的女子。
阮舒窈瞬息懂了的他的言下之意,畢竟昨夜,燕甯還對她言傳身教過,隻是背靠案桌的人是她,蹲在身前的人是他,一想到他吮碾輕啃的神态,更加覺得當前這個姿勢确實不雅,他關窗,亦是為了讓她逃得體面些。
簡單書架把内屋一分為二。
燕甯正襟坐在八仙桌旁,右手不自然藏于桌下,碰過她的指腹濕漉黏滑,尚未來得及清洗。
在門外抖了抖肩頭水汽,董鶴年恭敬見禮後,立于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