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窈輕瞥一眼比她名聲好不到哪兒去的謝友亮,此番慷慨言辭從他嘴裡說出來像極了奸臣護主,阮舒窈不太在意,淡然道:“把這些人的名字都記下來,回頭……”
謝友亮恭恭敬敬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她眸光微動:“回頭,一個個的算賬。”
她現下沒功夫為這些事分神,想讓這些人收手,就不能再如從前般不痛不癢地訓斥幾句了事,必須要讓他們感覺到引火燒身,自顧不暇才不敢攀咬。
記名冊的消息放出去後,署名彈劾過阮舒窈的人果然跟冬眠似的,沒再出來蹦跶。
據說連長公主召見,也都稱病推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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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鐵,宮門前的積雪被車輪轍碾出兩道深痕。
阮舒窈帶沈毅之私下出宮這日,大祭司攔在馬車前,說是一旦開春,冰雪消融,屆時渤澤必會來犯,為了神女安全,請她不要出宮。
而這也是阮舒窈為何如此着急出宮的原由,近來沈毅之與燕甯交替出現的次數愈發頻繁,清醒的時間卻越來越少,她必須趕在開春前醫好聖上的失魂症,她怕現下這種狀況鬥下去,聖上撐不到渤澤來犯。
她簡要道明心中憂慮,請大祭司幫忙周旋。
早先信誓旦旦要幫助她的話,說得十分響亮,沒想到這麼快她要來讨還,大祭司隻得咬牙應承。
在她返回馬車時,大祭司不放心扒在車窗叮囑:“聖上安危,北國安定,皆系于你一身。十日内,一定要回來。”
阮舒窈目色誠懇:“姝妍謹記。”
車轱辘辚辚碾過冰渣,玉雕鸾鳥宮燈搖晃,胭脂色的光暈在馬車周遭浮散。
馬車越來越小。
大祭司轉身離去時,似猛然想起了什麼,手指快速掐算一番,神色逐漸凝重。
自言自語呢喃:“藏匿這麼多年,他終于要現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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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寺。
崖邊風雪驟急,支童法師的九環杖橫在眼前,霜白眉須沾滿冰屑:“此處乃佛門禁地,女施主請回。”
阮舒窈記得此地有一個岩洞可通浮屠寺下,确不曾留意禁地二字。
若一空在此,說不定能放她過去,偏偏遇到支童老和尚,好說歹說硬是不肯。
身後馬車裡,沈毅之還昏迷未醒。
今日大概是要闖一回這浮屠寺的禁地了。
“得罪!”她甩出軟鞭纏住九環杖。
支童手腕微動,九環杖仿佛有了生命,輕顫間便卸去了軟鞭上的力道,同時杖尾輕點地面,身形借力後撤,避開了阮舒窈緊随其後的攻勢。
“女施主,何必執着于此。”支童穿風透雪的聲音在山澗回蕩。
此時,小沙彌們已列出金羅伏魔陣。
阮舒窈沒退縮:“諸位師父,我無意傷害任何人,隻求再去一次浮屠寺下,請讓開。”
支童搖頭,渾厚内力彙于九環杖。
阮舒窈倍感吃力。
一衆沙彌齊誦法咒,仿若千手合一,九環杖挾着冰雪直劈向她。
“铛——”
她運動全身功力堪堪架住劈下的九環杖。
陣中小沙彌被震得四仰八叉。
她同樣不好受,五髒六腑像是要炸開。
“咳咳--”
就在這時修長手指掀起車簾,沈毅之從馬車下來,銳利目光掃過衆人。
“浮屠寺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阿彌陀佛……”支童首先收手,杏黃僧袍被山風鼓吹得獵獵作響。
九環杖的餘威仍在空中震蕩。
沈毅之擋在她身前:“什麼佛門禁地,是連寡人也去不得?”
垂眸時自然與她十指相扣。
阮舒窈虛倚着他,眼尾還泛着高熱引起的薄紅,說不盡的昳麗妍美。
支童無奈搖頭。
确實難纏,沈毅之嘴角斂着淡笑,灼啞嗓音在風雪中顯得格外清晰:“倒是令人更加好奇,想要一探究竟了。”
他與阮舒窈相視一眼,仿是天涯海角,世間隻他二人存在般。
“龍體乃萬民之托……”支童話音未落,眼前二人已躍入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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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舒窈睜開眼便看到一尊高不見頂的佛像。
她腦子鈍鈍地打量周遭,确認是浮屠寺下,沈毅之躺在不遠處,身上衣物已幹,想必是在此昏睡許久。
“咯咯咯……”木魚聲起。
她轉眸望向佛台前身形瘦削的僧者,光線暗淡,還是能一眼認出那抹蒼老身影。
“求高僧,救我夫君性命。”她跪得極為端正。
佛鈴無風自動,老僧者口吐梵音:“癡兒,世間安得兩全法——。”
這話不像是對她說的,可四周再無旁人。
即使她不說出那個求字,老僧者最終也會應她,此心念一閃而過,她追着老僧者的話央求:“求高僧指點。”
“老衲可為苦主誦引魂咒,七七四十九日,少一日,或離開此地半步,皆為前功盡棄。”
僧者點燃一盞無魂燈。
四十九日,雪該融了。
檀香在躍動的無魂燈前撞散。
阮舒窈沒有更好的法子,隻得應下此事。
老僧者第七次點燃無魂燈時,岩洞外傳來一陣巨響。
七七四十九日,僅僅過去了七日。
每日辰時老僧到此燃燈誦引魂咒,午時回到佛龛後面歇息,此處為佛門禁地,外面的人找不到入口,隻得制造些響動來逼迫寺裡和尚引路。
火藥的爆炸聲轟得阮舒窈有些耳鳴,她帶着些許怒氣飛身到岩洞外,發現領頭的不是旁人,正是北國的水師提督謝友亮。
再看向謝友亮身後的文臣武将,這才恍然記起,加上來時行程,離開帝都已有十日。
大祭司要她十日内,務必返回帝都,想是帝都發生了連大祭司也周旋不開的事。
在一衆和尚憤憤不平的目光中,阮舒窈硬着頭皮認下與這些‘惡人’相識,先發制人道:“爾等擅闖佛門禁地,實在無狀,還不速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