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碎裂,瞑野七巧流血。
獵獵的罡風中,阮舒窈拼盡全力直起身。
就在那巨大手印拍向她時,燕甯生生地替她擋住了這股威壓。
據阮舒窈所知,突破融靈大成之境的,隻有一空一人。
而燕甯爆發出的這股強大力量,與一空很像。
焚心訣本就是一空所創,共四重境,融靈之境高于傳統修行者,特别是第四境‘焚元’,可比肩天神境強者。
世間派系萬殊一轍,能抵抗住天神境強者,倒是讓渤澤指揮使感到意外。
“長老,可要派人幫你?”指揮使傳音,所有人都能聽到,這讓天神境很沒面子。
于是那股恐怖力量再次襲來。
燕甯嘴角溢出鮮血,腳步也不得不向後退去。每退一步,地面都會嵌入深深的灼焦的腳印,周圍牆體同時出現裂痕。
但他仍未倒下。
渤澤天神境微微眯起雙眼,重新審視起這個本以為不堪一擊,卻有着驚人毅力的對手。
是時候打破凡人無畏的幻想了,天神境徒然嚴肅起來,所釋放出的威壓震得人們意識泛散。
感受到危險氣息,阮舒窈左手輸出焚心訣輔助燕甯,右手施展渡厄經為其治療。
焚心訣的赤焰與渡厄經的青芒在他體内交織,生死關頭,他卻笑了:“呵。”
他偏頭沖阮舒窈眨眼,睫毛沾着汗珠顫巍巍的,好不破碎。
“夫君。”阮舒窈在他轉過身時,輕喚了句。
“真乖。”痞啞的聲音像是戲谑,卻又蘊着無盡眷戀。
燕甯沒再回頭,玄色皂靴碾過碎玉殘金,伸手召來龍吟劍,引天靈地氣彙于劍鋒,拔地而起刺向那無可戰勝的天神境。
兩股真氣激發出盛大光芒。
龍吟響徹雲霄。
“嘭--”
燕甯重重砸在地上。
對方看上去卻隻是擦破了衣裳。
阮舒窈上前攙扶燕甯,他掌心溫度燙得異常。
這種燙人的觸感令阮舒窈想起一空,那夜山雨如注,小和尚赤膊而立,仿是對抗着無盡苦痛。
每每突破失敗便是如此。
所以燕甯是想強行突破,以達焚元大成之境。
一空都未達到的境界,更不談旁人。
似是洞察到這一絲驚異的目光,燕甯忍着劇痛,直起身。
“再來。”他伸手龍吟劍回到掌心。
大地在衆人腳下震顫,阮舒窈望向被晨光鍍金的背影。
還有飛來飛去從未退縮過的衍神兵。
身上沒有一塊好肉,仍死抵着城門,與水怪搏殺的擎天鵬。
已看不出本來面貌的沈慕時、謝友亮……
每一個人都在拼命。
她再次拾起古琴,那就拼個同歸于盡。
新的渤澤指揮使看不懂,為何這群蝼蟻竟是越挫越勇。
三道驚雷響起,四位天神境強者齊齊現身。
而身披黑色鬥篷的那位,是北國這邊的神秘人,他出場很低調,沒有扔出驚雷。
可敵人的主要目标,就是拿下他。
于是出現兩位天神境強者制住他,第三位強者對他一陣輸出的殘忍場面。
沒想到天神境打架這般不堪,燕甯忍無可忍出手幫他。
這時候神秘人已經傷得很重,掙脫束縛後,與燕甯并肩而立,無論是氣場還是挺拔的身姿,兩人看起來有些相像,都在強撐。
對方開始輕敵,其中一位天神境強者,便移到了阮舒窈面前。
雖是三對三的局勢,明顯北國這邊要勢弱很多。
攝魂決融入内力的确能影響到修行者,但在天神境面前,那還不是跟表演節目一樣,她不想表演,想馱起古琴砸死面前這個天神境。
千鈞一發之際,燕甯心挂兩頭,從他的視線看去,阮舒窈毫無還手之力。
否則,也不會連一铮琴音也未彈出。
心念瘋長,他竟一劍刺穿了天神境強者的胸膛。
突然爆發出的無窮威力,可焚山煮海,是焚元大成之境。
他突破了。
不但能與天神境抗衡,還重傷了對方。
刹那間,燕甯在她身側出現,随後神秘人立于燕甯右邊。
渤澤三位天神境同時出手,竟還落得這副慘狀,史上從未有過。
渤澤指揮使頭皮發麻,正算計着如何找回場子,懷中定海螺傳音。
[君主遇刺,速回!]
傷重的要死的天神境,同樣收到這條傳音。
他們絕不是落荒而逃。
被戰火肆虐得千瘡百孔的天地間,硝煙尚未散去。
而渤澤的戰艦、樓船、翼禽、水怪逐漸消失在海霧裡。
城樓上缺胳膊少腿的将士們,大口喘着粗氣,臉上卻洋溢出劫後餘生的喜悅:“我們……我們竟然真的赢了……”
阮舒窈疲倦地閉上眼睛,仿佛所有傷痛在這一刻得到慰藉。
***
兩年後。
薄霧缭繞的山巒間,春風輕拂,漫野桃花紛飛。
木舍欄廊下,燕甯專心雕刻發簪,漸漸偏西的日頭攜來一片暗影。
他手上動作頓住,熟悉的香味沁入鼻息。
沾惹了花瓣的油紙傘微微傾斜,露出小半張欺霜勝雪的面容。
“路上可還順利?”燕甯注視她。
自小衍刺殺渤澤君主,至渤澤内部大亂後,小衍也下落不明,阮舒窈每年都會去海上巡視一番,一來是為找尋小衍,二來可洞察海域是否潛藏危機。
戰後之北國百廢待興,燕甯暫不能與她同行。
這一片桃林山舍,便是他二人的避世之處。
算來也不過分别月餘,燕甯甚至等不及她回複,高大身影沒入傘下。
他微微低頭,炙熱的氣息便覆了上來。
油紙傘墜落,阮舒窈被這缱绻溫柔的吻攪得淩亂,身上酥麻。
她制住燕甯放肆的手掌,勾了勾他下颚,将人引向屋内。
燕甯關門時拉過她抵在門後。
她仰頭呢喃:“容我沐浴。”
對于此事,二人心領神會。
燕甯唇角咧開笑意,似是懲罰,又似是眷戀地輕咬她耳垂。
她悶哼了聲,雙手環上男子脖頸,輕輕摩挲着。
于燕甯而言,這番撩撥無疑是盛情邀請,他一把抱起阮舒窈,朝後院溫泉走去。
氤氲的水汽裡嬌.軀濕.透。
男子指尖在她細膩的肌膚上遊走,所到之處,激起陣陣輕顫。
就在他寬衣解帶時,一隻信鴿落在眼前。
如不取下信函,信鴿會在旁邊一直盯着。
燕甯是不太在意,他欺身上前,把阮舒窈逼到泉眼處。
“帝都傳來的消息,先看看。”她撐住燕甯胸膛。
空氣中彌漫着令人癡迷的香氣,燕甯舌尖輕抵上颚,運内力取來信函,信鴿撲通了兩下,扯開翅膀飛走。
[給聖上報喜,沈府誕下兩位千金]
去歲,沈慕時迎娶陳秀宛為妻,随後納秦幼蓮做妾,轉眼她們竟同日誕下千金。
阮舒窈:“是該回去,給兄長兄嫂賀喜。”
“好!”燕甯聲音低啞,灼熱的吻依稀落在她脖頸、肩頭,慢慢向下。
“你是如何想的?”她指封陳秀宛為诰命夫人之事。
燕甯喉結滾動,不甘示弱道:“我們可不能輸了。”
“什麼?”她心跳太快,有些沒聽清。
花瓣在水面輕漾,燕甯湊近她耳垂:“你不是,也想要一個孩子,我們可不能輸給了你兄長。”
阮舒窈面頰绯紅:“我不易有孕,你知道的。”
他可太知道了,笑得更惡劣:“每日多來幾次,可好?”
兩股氣息在方寸間糾纏,阮舒窈無力地攀着他,唇齒間時不時溢出幾聲破碎的嘤.咛:“呃,莫要。”
“嗯……”
***
沈家舉辦滿月宴這日,帝後親臨。
帝後大婚時,雖算不上多麼奢華,卻是在全天下百姓的見證下舉行的。
這兩年北國休養生息,政通人和。
得知沈府要辦喜宴,遞貼人數衆多,又涉及異族外邦人員,本次滿月宴便定在雲州城内的泗水行宮,原是皇家避暑勝地。
此等排場,大小官吏無不豔羨。
淮洀貴為異族首領,已提前住進行宮。
也是因為當初沈慕時奉命救助過她的族人,此次淮洀攜奇珍異寶及族人前來恭賀,另外還存有與北國聯姻之意。
燕甯答應她,兩族子民可自由婚配。
行宮人聲鼎沸,官員們相互寒暄,趣聞不斷。
直至内侍通禀:“金烏城城主前來祝賀。”
聞訊,阮舒窈離席親迎。
一空是出家人,從未聽聞過他會參加什麼宴會。哪怕是帝後大婚,也不曾見他現過身。
帶着些許期待,阮舒窈便看到了巨人擎天鵬。
如今的擎天鵬,才是金烏城城主。
而一空在兩年前,便已銷聲匿迹。
此事并未公布,知曉者寥寥無幾。
擎天鵬當着許多朝臣的面,這樣跟阮舒窈說:“反正你也不關心他,那個如金烏般閃耀的男人,他慧極善極,乃曠世奇才,如今卻下落不明,世間再無他的音訊……”
“……”衆人面面相觑,這是我們能聽的嗎?
在擎天鵬說到,少主羌祁安已是弱冠之年,卻無人為他行冠禮時,一旁的謝友亮終于聽不下去,趕忙拉擎天鵬入殿,說是要好好叙舊。
擎天鵬被拉走前,還不忘裝模作樣地對阮舒窈說出那句:“萍水相逢,甚好。”
“甚好。”
宴席将開,輕歌曼舞,鐘鼓馔玉。
主母趙氏與沈初冉招呼女客,男客這邊也有沈慕時操持。
帝後隻需接受衆人膜拜,安心用膳便可。
宴席過半,帝後移駕内宮歇息。
卸下繁重的發飾與禮服,阮舒窈感覺整個人格外輕松。
晚上還有夜宴,但燕甯大概是沒空出席。
近來修建烽火營,頗為勞神費力。
燕甯的構想是在南陽郡,原天厥北部、緬因東部及菩提城中部,建立以玄甲衛為标準的烽火營。
玄甲衛的原身是親衛軍,燕甯登基後,北國的軍事力量主要由衍神兵,玄甲衛,還有沈慕時麾下陸軍,謝友亮麾下水師組成。
衍神兵又分紅甲神兵與銀甲神兵,直隸于皇權。
也可以說是由阮舒窈統管,曆經沛洲戰役,具體還有多少位衍神兵,外人無從得知。
修建烽火營,對外宣稱是禦敵儲備,但從地圖上看,軍事中心在菩提城。
菩提城地勢險峻,唯一的浮屠寺,還是曆經數百年才建成如今規模,可見菩提城大興土木之難,難歸難,卻無人敢反駁聖上決議,更猜不透他為何看重此地。
畢竟連阮舒窈,也是在長魚孑口中,才得知的山河印。
夜宴聖上不在,氣氛頗為熱烈,擎天鵬起哄,鬧得阮舒窈多喝了幾盞酒。
侍女送她回内宮時,燕甯尚未就寝。
福壽如意紋圓桌上還斟着一盞清茶,燕甯拉她坐在身上,那抹酡紅便撞入眸低。
帶着幾分微醺的迷離,她挺直纖腰,臀部蹭了蹭。
燕甯嘴角笑意玩味,附耳跟她說着什麼。
隻覺内壁痙攣,她佯裝起身端茶。
茶盞莫名向前移了幾分,故意要她夠不着。
她不知燕甯又想玩什麼花樣,也運内力去奪茶盞。
茶盞浮在二人中間。
燕甯隻是站在她身前,甚至不用伸手,她已然渾身酥麻。
茶盞忽然失衡,溫熱茶水灑在她身上,緩緩流入溝渠。
燕甯彎腰接住茶盞,視線落在她被茶水打濕的小腹上。
她後腰緊挨桌沿,腳尖踮了起來。
茶香酒氣混着男子微灼的鼻息,把她神魂頂入雲端。
翌日。
阮舒窈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男子結實肌肉在她手掌中猶如一塊頑石,她咽了咽口水,腦海湧現昨夜在圓桌上的景象。
她腳步踉跄着起身,每一步都似是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
帝後沐浴的空隙,侍女已收拾好内宮。
昨夜飲了酒,午膳用得清淡。
燕甯讓她多吃些。
她總感覺這不是什麼好話,事先求饒道:“稍後還要帶天鵬、淮洀等人遊玩泗水行宮,你也還有國事要忙。”
燕甯挑眉,好似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說這些話。
她也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這時,燕甯卻來了興緻:“隻能讓他們,再多等皇後一個時辰。”
***
渤澤。
六座壯闊島嶼間,以玄鐵鑄就的橋梁連接,橫跨碧波,勾勒出震撼人心的海上帝國。
最中央的朝天宮,更是高聳入雲。
遠望歸墟,岩漿哧哧,黑水橫流,數百年來從未安息過。
朝天宮内,霧氣朦胧,宛如仙境,身着銀色長袍的男子立于觀星台,光是一個背影,便能給人無窮遐想。
“君主,長魚長老求見。”依山傍水的宮殿外,守護者傳音到朝天宮内。
“……”
君主始終沒有回應。
縱然對方是天神境,守護者還是不能放行。
兩位長魚長老面色悻悻,多次碰壁,心中頗有微詞。
長魚十四:“君主明知孑兒是我長魚一脈,唯一的繼承人,依舊不肯放他離開歸墟,再等下去,孑兒怕是撐不了多久。”
長魚壹:“先探探其他長老的口風,切莫貿然行事。”
自新的渤澤君主登基以來,不再依賴各大世族朝奉,對天神境的器重也明顯減淡,長老們處于觀望中。
隻不過是在他們沒有弄清楚,這位能夠入住朝天宮的光明帝君,究竟擁有怎樣恐怖背景的情況下,暫時不會動手。
長魚十四突然想到了什麼:“還有一個突破口。”
“你是說,被君主下令追殺的那個怪物?”也許是年紀太大,也許根本沒想過去記一個怪物的名字,長魚壹啧嘴。
長魚十四:“父親忘了,那怪物好像是咱們孑兒親自煉制的,可惜,被他奪了定海螺,蹤迹全無。就是不知君主,為何會注意到他?”
長魚壹黯濁目光望向朝天宮方向:“光明帝君,你到底想要什麼?”
***
北國,浮屠寺下。
佛台前身形瘦削的僧者正打坐參禅,那抹蒼老身影幾近與暮色相融。
“為師大限将至。巨佛鎮守的山河印,關乎衆生安危,為師要你答應,永遠留在浮屠寺,為佛護法,你可心甘?”
一空:“宿命如此。”
老僧者搖頭:“固知宿命,卻把一生修為給了他人。”
再想修煉有多難,無需老和尚細說。
一空:“師傅教誨,舍己救世,小僧未有偏池。”
***
星雲台。
穹頂懸浮的暗星蓦然熄滅,大祭司推演不出因果,想請阮舒窈幫忙破解。
每到這種時候,阮舒窈總是無奈,她對星軌一竅不通,但好像隻要她站在旁邊,就能帶給大祭司某些啟迪。
“兩年來,星軌終于有了變動,這說明星軌并未定格。”大祭司還有點高興的模樣。
阮舒窈:“但你不是說,星星熄滅,是代表有人死掉嗎?”
“對。”大祭司神情嚴肅起來:“可還記得,老朽說過的,紫微帝星生出雙影之象。”
阮舒窈點頭:“帝星生出雙影,必隕其一。所以,是另外一顆帝星熄滅了?”
大祭司:“沒有變過。”
“……”阮舒窈擡眸望向星雲密布的穹頂,同樣陷入沉思。
***
地宮,暗牢。
容顔憔悴的女子緩緩擡眸,這個角度隻夠看到對方的墨玉腰封。
模糊的記憶稍微清晰了些,她尚且還能記得,阿甯喜歡墨玉。
“皇姐如何這般頹廢?”帝王聲音沉冷。
燕蕊垂下眼簾,她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已經無話可說。
任誰被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中,都會頹廢的。
燕甯神色未變:“其實當年,父皇選擇過你。”
“你說什麼?”她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燕甯:“你我之間,我才是被放棄的那一個,不是嗎?”
“……”燕蕊很震驚。
燕甯:“可惜,皇姐的心,太過脆弱了。”
燕蕊頓時渾身發寒,嘶啞聲音問他:“父皇在哪兒?”
燕甯沒有說話。
她不受控制地落下眼淚,待燕甯離開,才嚎啕哭出聲。
***
漫長歲月尾聲,一切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