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Adit幽深的視線下有些結巴：“我、我就是腦袋有點暈……可能生病了。”

Adit輕描淡寫：“可能是因為昨天你玩得太開心了，還喝了點酒……當然了，我也理解，畢竟你好不容易從倫敦大學的工程學院畢業，不是嗎？”

那人盡量流暢地回答道：“……是的，不過有Khun Lop您在，我想我喝一點酒也沒什麼。”

Adit：“……”

Adit沉默片刻，輕輕點了點頭。……他甚至還笑了笑。

他想說，你知道嗎，帝國理工學院是倫敦大學的憲制成員，它的學位是由倫敦大學授予的，所以，當然了，畢業證書上寫的是倫敦大學……但實際上沒有任何一個帝國理工的學子會說自己是倫敦大學的。

但他沒有說。

床上的人有些不安，試探道：“Khun Lop？”

Adit沒有理會，而是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美麗的莊園風景。

片刻後，他冷淡地命令道： “Usa待會兒會拿吃的上來，再此之前，我想先把事情解決。請你在……”他看了眼腕表：“五分鐘内換好衣服，粗略洗漱好，我在你的書房等你——做得到嗎？”

那個人神色有些驚疑不定，額頭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結巴道：“做、做得到……”

Adit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卧室套房内的小型書房，打開了房門。

書房書桌上原本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書本和各種資料、論文也變得亂七八糟，像是有人粗暴的翻過。

而葛思含昨天拿回來的畢業證書甚至被幾本書胡亂地壓在了最下面，隻露出一角。

書架好一點，但很明顯也被人動過。

Adit頓了頓，輕輕關上了房門，走到了書桌旁。

他緩緩将這些書籍和物品按照大小和種類擺放好，最後，則是葛思含那張被人弄皺的畢業證書。

畢業證書的正中間整齊的印刷着：

The University of London has conferred on（倫敦大學授予你）

在姓名和學位後面，葛思含就讀的專業清晰可見：

In Faculty of Engineering：Electrical and Electronic Engineering（工程學院：電氣與電子工程）

Adit輕輕拂過這張紙，将它放到了手旁。

“Khun Lop，您想和我說什麼呢？”

現在，Adit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那個取代了葛思含身份的女人坐在他對面，笑着開口。

她已經打扮好了自己，甚至戴上了珠寶，整個人都顯得很漂亮。

Adit用食指和中指夾着香煙從唇中移開，手肘放在桌上，淡淡道：“我想和你談一下你的工作問題……你怎麼想的呢Saengkea？不是一直和我說你畢業後一定要去上班嗎？現在有沒有什麼其它想法？”

那人一怔，轉了轉眼睛：“呃，是的，Khun Lop，我有和您說過。不過其實，我剛大學畢業，覺得有點累了，身體很不舒服，所以我想在家裡休息一段時間再考慮這些……當然了，如果Khun Lop您有别的吩咐，我會遵從您指示。”

Adit重複：“我的指示？”

“對啊Khun Lop，”那人自然道：“您是金頂的主人，我們當然要聽從您吩咐。”

Adit不置可否，冷不丁道：“那麼，你對我們國家的進口替代政|策怎麼看？”

那個人愣住了：“進口替代政|策？”她眨了眨眼，瘋狂轉動大腦： “進口，替代……我覺得……我覺得，把進口的物品都用我們國家的東西替代，是一項很好的政|策……比如說國外的東西，像是香水、包包、汽車都很好，但是太多人購買後我們國家自己的東西就沒人買了，如果能用我們國家自己生産的東西把他們替代，會非常有利于……有利于我們泰國發展！”

……

…………

………………長久的沉默。

煙灰跌落下來，落在了書桌上。

喉嚨好像消失了，一切都是空洞洞的，所有的情緒都被壓在黑洞下面，Adit一時間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二戰後，随着美國援助資金的大量流入，泰國經濟開始騰飛。在這種百廢待興的階段，很顯然，房地産、建築業、實業、工業制造會是未來非常有潛力的發展行業，Sirodom家族本身就有大量土地，Adit看準了這一點，入股了他看好的實業、制造業等相關公司，擁有了大量股份。

1960年，國家頒布進口替代政|策，證明了Adit敏銳的判斷。

其中，Thewpongs Na Ayuthaya侯爵作為财政部長和Adit的姐夫，也再次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葛思含的專業是電氣電子工程，她的研究方向是微電子技術、集成電路，這個政策對整個硬件相關的行業都是利好。她想出去工作，Adit不希望她對社會現狀和未來工作感到失望，他們早針對她的職業道路和就業前景聊過了。

現在這個人的回答，就像是對Adit的巨大嘲諷和……希望破滅。

茫然過後，Adit甚至因這突如其來的荒謬現實想要笑。

到了現在，一切都是這麼清晰明了——這個人認識Usa、認識自己，明明頂着一張陌生的臉，但Usa也好、傭人也好，都把她當成了葛思含，然而她卻絕不是葛思含。

她是誰？

她最有可能是誰？

在……随便吧，随便誰吧，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對Adit的幸福而言就是一種毀滅。在那個人忐忑又閃爍的目光下，Adit不帶任何感情地開口：“……進口替代政|策是我國從六零年開始為激發國内生産活力，減少對外來商品的依賴，促進國内從低技術消費品到技術密集型高新産業的進步，努力提升國内産業技術水平和國際競争力的一項政|策。它的目的主要在于保護本國産業、改善經濟結構、提升國際競争力、推動國内工業的發展以及就業，減少對外國工業産品的依賴，實現國家農業化到工業化的轉型……能聽懂嗎？”

那人愣住了。

Adit沒有說話，他的眼珠微微轉動，沒找到煙灰缸——當然了，葛思含身體不好，Adit本身也沒有煙瘾，從來不在她面前抽煙，她的房間裡自然不可能有煙灰缸這種東西。

沒有就算了。Adit将自己手上一口未吸的香煙向旁邊的煙盒按了下去。

他按得很用力，以至脖子上的青筋都微微抽|動。

——煙熄滅了。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聽過的一個詞。作為一名律師，他總是用自己的方式替自己的當事人把這個詞踐行得很好。

“回去收拾東西，和Usa說明情況吧。”Adit的呼吸加快了，像是剛才的動作消耗了他太多力氣，就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但他的聲音仍然非常平穩：“不是說畢業後要去旅遊嗎，這兩天就去。——你，和我。”

那個詞是，同态複仇。

現在，他是自己的當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