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武眸光微閃,不再言語,默默退了出去。
他和弟弟葛文是因為家裡受了災才淪為孤兒,如果沒有被撿進琴劍山莊,他們活不到這麼大。這些年裡,無即使山莊裡的人怎麼待他們,葛武一直都認為是琴劍山莊待他們有恩。
有恩,便要報。
而今日,來見莊主的路上,葛武跟自己打了個賭——
外面的人都說莊主仁善,他們兄弟為琴劍山莊賣命多年,莊主會不會派人幫他把弟弟葛文救出來,并安排藥廬裡的先生為他們兄弟二人祛毒治傷呢?
可是卓弘明沒有,他甚至沒有耐心聽完昨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于是知道,在莊主眼中,他們确實隻是一把刀,斷了便丢了,無甚可惜,連刀折在何處都懶得過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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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琴會近在眼前,整座南州城裡的人,各有各的忙碌。
陸曉憐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忙活了一天,最終确保他們能去參加試琴會、一番心血不會付之東流的關鍵人物,竟是長得跟豆芽菜似的江阿小。
賀承昏睡了整整一日,入夜後,身上的熱度稍稍退了幾分,才醒轉過來。他強打起精神,靠坐在床頭,與陸曉憐、鐘曉讨論起第二日要如何混進琴劍山莊參加試琴會。
恰在這時,将阿小端着剛剛熬好的藥,探頭探腦地鑽進房間裡來,伸手掏出一疊花箋遞到賀承眼前,細聲細氣地問:“你們是在找這個嗎?”
花箋壓的是琴劍山莊的水粉色合歡花,打開便有花香迎面,極其雅緻。
展開花箋,不過是一行小字端端正正的寫着,請于某月某日往某處參加某會,絕口不提邀請的是什麼人參加。
這花箋帖并非分發給掌門名士的署名邀帖。
這種不署名的邀帖,恰好為冒名頂替提供了便利。
陸曉憐驚喜不已,捏着江阿小的臉頰,問他:“你怎麼會有這個?”
江阿小洋洋得意:“從那天欺負我的那個壞家夥身上順來的。”
小孩子說話總是留着空白讓人猜,但大家倒也不難猜到,他說的,應該就是他們初初遇見那天,把他拎到半空中差點摔傷的那個盛氣淩人的鳳鳴山少年。
鐘曉一本正經,教育孩子:“你小小年紀怎麼能偷竊?”
江阿小不滿地癟癟嘴,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扭頭從賀承手裡奪回邀帖重新發放,給了賀承一張,又給了陸曉憐一張,到了鐘曉這裡,什麼也不給,還朝他龇了龇牙:“你不想要就算了。”
一屋子人被他逗得笑起來。
大家都相識不久,可江阿小毫無緣由的,就是跟賀承最親。他在哄笑聲裡舉着藥碗,趴在床頭盯着賀承把湯藥喝了下去,期期艾艾地問:“你們明日就要去接我大哥了嗎?”
“是,明日你與祖母在家裡等着我們。”賀承摸摸他的小腦袋,因為太過虛弱疲倦,語氣和目光都顯得分外溫和。
賀承不希望陸曉憐涉險,在他原來的計劃裡,他和鐘曉帶着那個深夜來偷信的小賊混進琴劍山莊去,而陸曉憐留在酒肆護着江家祖孫。
可計劃中途生變,第二天一早,被他們綁在房間裡的人竟用桌腳磨斷繩索逃了出去。
這個人頂着一幅與他孿生哥哥一模一樣的臉,本身便是個證據,賀承和鐘曉兵分兩路去捉人,不得不讓陸曉憐先進琴劍山莊,以便後續的裡應外合。
好在試琴會這一天,琴劍山莊人流如織,隻要陸曉憐不生事,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她。他們約定無論是否能找到人,一個時辰後便去琴劍山莊與陸曉憐彙合,賀承特意叮囑陸曉憐,這一個時辰裡,她負責摸清試琴會上的情況,暫且按兵不動,切莫打草驚蛇。
可一個時辰的時間已經不短,足以讓卓弘明興風作浪。
何況,琴劍山莊辦這一場試琴會不僅是沖着賀承來的,更是沖着青山城來的。
比試開始前,卓弘明領着琴劍山莊的弟子凄凄慘慘地哀悼了江非沉一番,說他好不容易選中了繼任者,本想過幾年就退位讓賢,沒想到如今反而要再辦試琴會,說是他軟弱無能,青山城一手遮天,他沒能耐為琴劍山莊的孩子讨個說法。
卓弘明此話一出,四下嘩然。
無涯洞外的慘案,外人都說是賀承所為,青山城堅持要進一步查實,雖然拖沓許久,惹人非議,卻從來沒人将這事擺到台面上來。
若說先前琴劍山莊不往青山城送邀帖,還隻是暗裡離心,如今在衆人矚目的試琴會上說出這話來,就是掀翻了桌子,擺明是要與青山城為敵。
陸曉憐将目光移向坐在第一排的鳳鳴山掌門葉廣與逐月閣閣主孟崗。
此刻卓弘明亮出立場,衆人自然會好奇,同為四大門派的鳳鳴山與逐月閣是何态度。
陸曉憐記得,鳳鳴山的葉伯伯與爹爹的關系很好。小的時候,葉伯伯家的芷蔚姐姐還常常來青山城小住。青山城裡女弟子少,陸曉憐難得有年紀相仿的姐妹作伴,每逢葉芷蔚來,她總是很歡喜。
倒是逐月閣的孟閣主,不苟言笑,養出一對兒子孟元經、孟元緯,也跟他們的父親一樣,寡言端肅,比她爹還愛教訓她,陸曉憐自小就不愛跟他們一起玩。
遠遠看見孟崗臉色微變,似乎想說點什麼,陸曉憐暗道不妙,脆生生一聲清喝:“我有東西要給卓莊主!”說罷,她足尖輕點,在空中幾個回落,頃刻間落到卓弘明身邊,站到衆目睽睽之下去。
陸曉憐恭恭敬敬地禮了一禮:“卓伯伯,曉憐不請自來,請您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