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騙陸曉憐,他怕她為了等賀承,蹉跎韶華,但他卻可以騙江阿小,像小時候騙賀啟過年就能吃飽飯一樣,給他一個念想遙遙望着,支撐他像一棵野草一樣不屈不撓地長大。
春寒料峭,江阿小光着腳跑進來,凍得縮起小小的肩膀。賀承索性把小家夥拎到床上,塞進被子裡,挨着自己坐着。他氣血枯竭,體溫低涼,而七八歲的孩子暖得像一隻火盆,貼着他,賀承想起小時候與賀啟相依偎着取暖的冬天。
賀承仔細想想,自己對江阿小的偏愛,大抵是因為江阿小實在像極了他的弟弟賀啟,弱小,可憐,無所适從,所以極度依賴他。
想到賀啟,賀承輕輕歎了口氣,他也已經有半年沒有見到賀啟了。
江阿小縮在賀承身邊,扯扯他的衣角:“沈燭哥哥?”
賀承回過神來,挽起毫無血色的唇溫和微笑:“我四海為家,你找不到我。但你去了青山城好好練功,待你名滿江湖時,我循着消息去找你,我們便能再見。”
“真的嗎?”
江阿小仰着頭看他,眼睛亮如星辰。
賀承沒有再說什麼,伸手從褥子下翻出一把嶄新的彈弓遞給他。
畢竟是小孩子心性,收到禮物,立刻歡喜得什麼也顧不上,翻來覆去地把玩了半天。他俨然是個彈弓的專家,抻了抻弓架上的皮筋,興奮道:“這皮筋比之前大哥給我找的牛筋還要好!”
賀承熬到這個時候等他,又說了這麼久的話,此時有些坐不住了,往後仰靠着床頭,垂眼看着身邊興奮得跟隻小老鼠似的江阿小,低聲告訴他:“這是用在弓箭上的鹿筋。”
“這麼厲害!”江阿小一邊驚歎,一邊舉着彈弓愛不釋手,“這彈弓是給我的?”
賀承挑眉,縱觀江家酒肆住的這幾号人,他找一把幾寸長的彈弓來,除了用來哄江阿小,還能來做什麼?他揉揉小家夥頭頂的頭軟的頭發:“我是欠你一把新彈弓。”
江阿小擺弄着手裡的彈弓,眼皮沒擡,嘴上卻立刻接話:“不是你欠我,是那天把我拎起來的那個壞蛋欠我的。”
看來,江阿小不僅記性好,心裡還有杆度量是非的秤。
賀承失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的注意力從彈弓上挪開,指指桌上的兩個油紙包:“除了這把彈弓,我還買了些南州城裡好吃好玩的東西,一份給你的,另一份,你幫我帶去青山城,給一個叫做賀啟的哥哥,好不好?”
江阿小拿人家手短,自然是有求必應的,可一個“好”字還沒有出口,賀承便邊咳嗽邊急急忙忙地補了一句:“你不要告訴别人,也不要親手給他,你就偷偷打聽他住在哪裡,悄悄放在他的房門外就好。”
“好。可是——”江阿小想不通,“為什麼要悄悄放在他房門外?”
賀承低頭看看江阿小,又擡頭看看從窗口落進來月光,末了,也隻是輕輕歎了一句:“你還小,你不懂。”
那一晚江阿小抱着他的新彈弓,蜷在賀承身邊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賀承、陸曉憐和鐘曉早已離開南州城。
鐘曉去向張大夫打聽過,百花谷距離南州城大約有兩日的腳程。賀承雖然暫時保住了性命,能走能跳的,但在陸曉憐眼裡,他還是個半隻腳踩在鬼門關裡的傷員,她不僅為他雇了輛馬車,還勒令車夫駕車不必快,但務必要穩。
這樣的後果,便是早早出發,走了一日,卻走了不到一半的行程。
天色黑下來的時候,他們距離下一座城池還有三四十裡地,顯然是來不及進城投宿了。幸而車夫對周邊熟悉,帶着他們找到一家客棧,才免去風餐露宿之苦。
他們到達客棧時天色已經不早,客棧門旁拴着的小黑狗原本已經昏昏欲睡,看見來了客人,頓時亢奮,朝他們熱情大叫,把裡頭困得要打起盹來的小二喊出來迎客。
道旁的客棧大多住着風塵仆仆的趕路人,舟車勞頓的,這個點早該休息了。可賀承他們走進客棧時,大堂裡還有三四張桌子滿滿當當地坐着人。
聽見有人走進來,他們齊刷刷放下碗筷看過來,目光往陸曉憐他們幾個人身上轉了幾轉,最終又都默不作聲地轉回頭去吃飯。
盡管他們并未做出任何過激舉動,可賀承向來敏銳而謹慎,這幾桌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往陸曉憐身上落,令他覺得分外不适。他從懷中摸出幾顆碎銀,請掌櫃安排小二将飯菜送到他們房間裡去。
出門在外,特别是在這樣的荒郊野地裡,是該打起十二分精神。
賀承這樣提醒自己,也這樣提醒了陸曉憐與鐘曉。
話雖如此,可興許是身體衰敗已極不堪勞累,賀承飯後躺在床上昏昏睡去,竟是一宿無夢,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被鐘曉的敲門聲叫醒。
“沈兄!快開門!”
賀承從睡夢中驚醒,心口狂跳,倉皇起身,眼前陡然一黑,險些一頭栽倒下去。他撫着心口緩了一會,才腳步虛浮地拉開門,看着門外的鐘曉神情慌張,賀承心下一沉,強作鎮定:“怎麼了?”
鐘曉急得臉色煞白:“我師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