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咽道:“真的?”
“大丈夫言出必踐。”
“胳膊給我。”念念氣嘟嘟道。
厲雲征不明所以,但還是伸了胳膊過去。
念念揪起他的袖子,埋頭将眼淚往上蹭。
厲雲征無奈:“……小女娘不都随身帶絹布嗎?”
“哼。”她僅僅以鼻息回應。
老闆娘折返回來,手裡提着兩塊大小形狀一樣的木牌。這次用的是漢話:“二位的房間已經安排妥當。奴家與郎君的交易便從此刻生效了。”
“有勞。”厲雲征接過木牌放置在桌上。
老闆娘再次端詳着念念,詢問道:“姑娘可有所長?”
念念斜觑一眼厲雲征,使勁兒搖頭。
老闆娘同樣凝眸回望厲雲征,頗有些意外。
厲雲征哼笑一聲,頭也不擡道:“讓她端酒打雜吧,也省得舍妹技藝不精砸了老闆娘的招牌。”
一語畢,老闆娘心領神會,沉吟着,佯裝為難:“如此貌美的女娘,可免不了要被客人占便宜的——”
念念不敢順着她的話往下想,立時出言打斷:“我會。”
舞樂撫琴她自不在話下,本想給對方難堪,結果差點又把自己埋進坑裡,也不再出幺蛾子,踏實與老闆娘商量着她的抵債内容。
厲雲征扯唇:“不必勉強的,若真有人敢動你,為兄會替你卸下他的胳膊。”
“不敢勞煩兄長!”念念狠狠剜他一眼,不戳破他的惺惺作态。
料想打從他給自己買這身衣服起就盤算好了的,遂和老闆娘定下了每日三場獻舞,替她招攬客人。
“另有一事需與二位聲明,本店規矩,獻藝之人若得打賞,需同出銀最多的客觀斟酒共飲三杯。”
厲雲征眉心稍蹙:“隻是共飲?”
得到肯定答複後舒了一口氣,擡眼征尋念念意見。
念念輕咬着下唇,颔首算作答允。
***
将晚時分正是月牙泉上客之時,夜幕低垂後,樓内亮起彩燈數盞,盈盈閃閃如繁星墜落凡間,舞台四周豔色彩帶迎風翩飛,應和着台上舞娘的婀娜多姿。
念念看着樓内與白日截然相反的光景,略略了然月牙泉之名的含義。
不過她來不及思量更多,台上的舞姬盡數退去,她提裙,踩着琵琶弦音,在堂下衆人好奇瞻望的目光中迎來了她的第一場演出。
醉太平,是她所舞之曲。
合着數盞葡萄佳釀的醉意,舞步輕盈,如踏雲逐月于浩瀚長空,亦如踩浪翻飛在蒼茫汪洋,愈加相得益彰。
側身回旋時,念念有意尋了尋角落裡那一抹人影。
厲雲征正與老闆娘碰杯共飲,錯過了台上人的黯然回眸。
銅磬箜篌和聲奏響,将他的目光引于台上。隻見六名伴舞分立兩端,兩兩扯直一根絲綢,高低錯落排開,獨留海棠裙裳翩然在舞台中央,舞步映着樂點仰身依次穿過綢線。
水平綢線越來越接近地面,念念纖細的腰身亦越下越低。
步搖聲铮铮作響,掩蓋于器樂和掌聲之下,幾乎不可聞,卻獨獨鑽進厲雲征心頭。
搖醒了遠隔時光的回憶。
仿佛是某一年宮中節日慶筵,他姗姗來遲,左右宮人推開朱紅木門時,正對上一雙愕然倒望他的眼,許是被他的突然出現驚了神,那雙眼的主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蕩起琅琅金石聲。
再欲看時,那人已經起身,朝座上帝後拘禮謝罪,掩面從他身旁擦過,隻餘下瘦弱纖細的背影。
***
待厲雲征回過神來,台下雷鳴般的呼聲已止住,老闆娘起身離席,帶着念念往靠近台前的一桌席面走去,身後跟着端酒的小二。
“依本店規矩,舞娘特來給貴人敬酒。”老闆娘笑語嫣然,同座上一名蛾眉臨髭,高鼻垂口的華服之人攀談,言談間可見敬重。
那人渾圓雙瞳炅炅盯着念念不放,未道隻言片語心思已經昭昭在目。
厲雲征捏着漆觞邊緣的手加重了力道。
三杯過後,那名華服貴客意料之外地未多糾纏,隻留了老闆娘共飲叙話,念念吊着一顆心退出來,獨自回到樓上廂房。
台上換回烏達國常見的胡旋舞,與晟熙國的輕歌曼舞不同,節奏明快更甚,動作熱烈更甚,吵得厲雲征焦躁難安,失了觀賞之興,遂起身上樓。
他駐足門外徘徊許久,拳頭握了又松,如此反複多次依舊未落到門上,拂衣入了隔壁屋子。
厲雲征仰面朝天,雙臂交叉枕于頭下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舞樂聲消,有敲門聲響起,細碎而膽怯。
他起身開門,來人淚眼婆娑地望着他,輕聲道:“我可以睡你房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