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厲雲征的身體狀況,念念堅持多停留一天,讓他将郎中開的藥服完。
這一日裡有半日多都不見念念身影,時值黃昏,老闆娘叩響房門,請厲雲征下樓,言說準備了節目為二人踐行。
厲雲征被引到緊鄰台前的上等席位落座,桌上隻放一壺熱水,幾碟清素小菜,絲毫顯不出踐行席面該有之禮。
老闆娘覺察出他的詫異,莞爾道:“娘子囑咐的,今日不許恩公飲酒。”
念念随厲雲征而來,老闆娘出于對恩公的尊敬,在私下交談間便敬稱念念一聲娘子,原沒什麼異樣,然而經曆昨夜的親密之後,厲雲征再聽她稱呼娘子,心裡升騰着幾分熱氣。
“娘子。”他喃喃重複一聲。
追及昨晚,繞不過那句冷冰冰的“我許過人家”,剛泛起的熱氣瞬間澆滅,取而代之的是涼風陣陣。
竟是别人的娘子呵!
店内四面的窗戶不知何時盡數打開,任憑狂風翻湧着吹進來,舞台周圍新換的透色輕紗随風飄飛,清越的箜篌之音徐徐響起,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聲聲扣人心弦。
一名窈窕淑女輕紗遮面,碎步輕踏至台上,内着月白素裙,外罩筠霧色紗衣,翠取竹皮,薄若霧氣,廣繡長擺,随着她遊龍驚鴻的曼妙舞姿飛動,輕盈缥缈,仙氣缭。
雖僅有伴奏和舞,無歌曲唱詞,厲雲征依舊認出台上正演着流傳千古的神話,亦認出那位含淚奔月的嫦娥是素日裡極愛哭的小女娘。
此刻她褪去嬌嗔任性,眸光靈動流轉,從纏綿癡等到悔然清冷,無一不撩人心扉。
厲雲征隻歎當下無酒,難為他的沉醉找尋借口。
舞近尾聲,台上“嫦娥”泠聲開口,訴訟吟唱:“羿請無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之于有黃。有黃占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将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後其大昌。①”
當晚念念仍推辭不過,被厲雲征擁在懷中,臨睡前她輕聲喚他:“大哥哥。”
回應她的隻有緊貼後背的心跳起伏,她頓了頓,小聲道:“今晚這支舞,是為你而跳的。妾心如月,縱不能守,素娥常耀。”
***
次日清晨,二人辭别老闆娘啟程東歸,牽馬出城門後,忽見不遠處有人朝他們招手,隻那一抹嬌紅,便知是阿依慕。
“我來送你。”阿依慕無論何時都笑語嫣然,彎起的眼睛瑩瑩閃着綠光,随性又危險。
念念恐她暗藏算計,默默挪到厲雲征身前,警惕地盯着對方。
阿依慕注意到她的動作,再看身後強撐着精氣神的厲雲征,笑歎:“可惜了我搭上自己給你送的禮。”
念念不解:“此言何意?”
“為了保證你的情郎能喝到,我可是在每一杯裡都放了藥。”
她氣定神閑的如同說一樁無足輕重之事,念念聞之則更加驚恐于她的不擇手段。
“可你明明說菟丘散無解。為何——”
“是無解。”阿依慕截斷她的疑問,轉而對厲雲征說:“介意我和妹妹單獨聊幾句嗎?”
厲雲征冷着臉攬上念念肩膀,将人往懷裡帶了帶,前車之鑒,他并不打算放人。
念念握緊他放在肩膀上的手,半晌,輕輕掰開,柔聲寬慰:“大哥哥放心。”
直至二人聊完,厲雲征的目光都未敢離開過念念半分。
阿依慕将念念推回厲雲征身邊,嫣然一笑,道:“完璧歸趙,回見。”
言罷,轉身回城。
厲雲征先将念念抱到馬背上,複腳踏鐵镫,縱身上馬,将她圈在身前。
念念雖已被他抱了兩日,但都是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她可以大着膽子放肆。如今光天化日之下,難免雙頰泛紅,羞赧異常。
“我還是坐後面吧。”
“别動。”厲雲征扶正了她的身子,促使着胯下馬兒一縱一送迤逦前行。
“你不問我同她聊了什麼嗎?”念念覺察自己周身僵硬發燙,尋了個話題,轉移精力。
厲雲征淡淡道:“懶得聽你扯謊。”
念念頗為認真地思考了若他真問起來,自己能如何回答,思來想去果真逃不過隐瞞撒謊。
須臾,她無奈笑笑:“你既不信我,不怕養虎為患嗎?”
厲雲征騰出一隻手扭過她的臉,四目相對,他神情肅穆含着殺機,頓聲道:“一之謂甚,豈可在乎?若真有那一日,我定然親手殺了你。”
他縱容過,可若真是忠義當前,剜心剔骨也得舍了她。
念念仰頭在他下巴上輕輕一啄,咧開嘴角,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道:“我跟大哥哥保證,永不會有那一日。”
***
回營後,念念日常在軍營裡同孩子們授課,卻很少瞧見厲雲征,偶爾打照面,在一衆尾巴的注視下,二人點頭緻意後擦肩,僅此而已。
一切如常,烏達國的幾日不過黃粱夢一場。
又一日下了學,孩子們跑跳着往百福營走,落在後面的念念百無聊賴地踢着沙子玩兒,心裡空落落的,邊踢邊嘟囔:“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反正她馬上要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