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變的猜想很快被厲雲行否認,他笑着搖頭:“不至于。陛下明面上将太子禁足,暗地裡禦前的折子一本未落地往東宮送,待太子另附條子注批語後,才悄悄轉回禦前下朱批。此事除内侍監裡負責傳遞的陛下心腹外,無人知曉。”
厲雲征颔首,禁足卻照舊參謀國事,陛下此舉擺明了是依舊器重,太子不癡不傻,的确不至于謀反。
略一沉吟後,揪住對方話裡另一重意,問:“如此隐蔽,你如何知曉……難不成也是太師透露的?”
“他知不知情還得另說,我自是有渠道打聽。”
厲雲行不緊不慢綴一口茶,方才隻顧解渴,現下才覺出這白水無滋無味,掃興地放了杯子。
“若此事屬實,那太子禁足便并非處置,而是保護……唔,如此看來,接下來定有不便他插手之事,又或是陛下怕他攪亂了計劃。”
厲雲行不置可否,眸底星空似的浩瀚深邃,似笑非笑道:“是陛下籌謀中的一環也未可知。”
厲雲征蓦地打心底泛起一陣寒意,陛下不如先帝好戰善武,心機謀算卻勝其百倍,對此他不意外,隻歎從前或許小觑這位胞弟了,若太子禁足真是陛下的一招棋,可見厲雲行的手段、城府、見識不凡。
懷着此番心思再打量,厲雲征在對方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影子,溫潤君子的皮囊隻是僞裝,若戳不破假象,一不小心就會被暗傷。
厲雲行注意到他的目光,反而喜滋滋地湊得更近些,沒皮臉道:“兄長可是從我臉上瞧出花了嗎?”
厲雲征讪讪地白他一眼,移開話題:“先前說太師倒戈,怎得如今又執鳳令行事,可是此去恒山,見到你未過門的娘子了?”
提起這位娘子厲雲行就頭疼,甩開折扇,浮躁地扇着。
“我剛去就撞上聖駕,又被她爹支使來報信,娘子一眼未見着,先給他家當上信使了。”
厲雲征悶笑一聲,幸災樂禍道:“這門親事委實沒定錯,未過門就能讓你吃癟,以後能幫你這風流浪子轉性也說不定。”
風流浪子不悅:“我怎麼聽說這門親事是兄長賴不掉推給我的?”
“淨胡扯,”厲雲征說着,頗心虛地低了頭,這才發現手上還捏着那枚龍鳳聖令,又端詳片刻,将其擺在桌上,問一旁的人:“你直說了吧,這令牌到底何意。”
“太師請出這令牌并非命令,是給兄長的一份安心。”厲雲行也不與他打太極,直言:“若他日等得來聖旨,兄長奉旨護送,若未等來聖旨,請兄長暗中保護,後果由皇後娘娘擔着。”
厲雲征出神不語,此事太蹊跷了。
他心下暗自掂掇:若是太師一人之意,極可能是引他抗旨繼而奪取兵權的計謀。可有皇後着意,便不會使他落難,抛開情分不談,有外戚關系在,他厲雲征始終是太子手中的籌碼,太子一日不登大寶,就需仰仗他手中的兵權一日。
厲雲行似是看透了他心思,娓娓分析:“來的路上我細細揣度過,且不管皇後為何冒險拿出聖令助太師,但于公于私她隻需一句話咱們難有不從的,搬出聖令應是保護兄長不假,所以這枚聖令,兄長切切收好,無事自有機會完璧歸趙,真有萬一也可傍身。”
“至于陛下——怕是要趁着最後的精氣,建一番功業,與烏達這場和親,就是關鍵所在。”
厲雲征雖日日盼着收服北境,常有憤憤不平之語,但心下明了如今天下太平,師出無名,胡人不安分的頻頻侵擾,亦是拿捏此道,小打小鬧招人厭惡,卻從不大舉進犯。
聞言,心裡升起一股熱切,眼中有火苗閃動:“陛下莫非要在這場和親中尋個出兵的由頭?”
厲雲行搖頭,“尚未可知,咱們隻管做兩手準備。”
外面暮色還在下沉,帳内黯淡視物不清,厲雲征未喚外人,親自起身點燃燈盞,兄弟二人圍在桌案前,計劃着護送迎親隊伍及後續的事宜。
燈花爆了又爆,噼裡啪啦如散架的鞭炮,隔一會兒炸響一個,倒分不清預兆的是吉是禍。
二人直聊到扛不住瞌睡,才熄了燈歇息。
剛閉上眼,那個如玉的人兒就迫不及待鑽進厲雲征的腦海,頓時攆走他的困乏,取而代之是新的愁緒。
厲雲征不願意糊塗着給人當槍使,可依目前情況,想弄清和親事宜,似乎還得從念念這兒下手。
“你到底在這潭渾水中扮演怎樣的角色呢?”
沙漠裡的風又刮起來了,不知何時才能停。
***
天光未亮念念就被噩夢驚醒了,待一身虛汗落盡,她想起疾馳着朝軍營去的京中來使,愈發心神不安,睜眼耗到寅時末,聽得外頭有聲響,穿戴整齊出了帳篷。
阿成嫂正在催促孩子們集合去軍營,念念自告奮勇替了她的任務,趕在卯時前将孩子們送進軍營。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厲雲征已經身在習武場上了,念念不便去打擾,孩子們那兒她亦幫不上忙,一時間又空下來,隻好先到軍醫營帳等。
她卷起帳簾,拿了薛神醫整理的藥典至門口,借着天光繼續翻看。
看得乏了,倚着帳篷打起瞌睡。因是坐着,意識迷離後身體不由自主往一旁傾,快栽倒在地時,幸得一張大手接住腦袋。
念念猛然驚醒,還未看清是誰,先聽得頭頂傳來一聲調笑。
“打哪兒來的可愛小娘子。”
昨日兄弟二人聊完,皆不願同榻而眠,厲雲行便被安置在薛神醫帳中休息,他本就睡不慣軍營的硬榻,一大早被外頭铿锵有力的練兵口号聲吵醒,睜眼便見簾帳大開,光影裡坐着一人,好奇出來一探究竟。
這一瞧頓時來了精神,出門這些時日他快清心寡欲了,不承想竟然在沙漠裡豔遇美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