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别怕。”
那聲音如埋藏百年的古酒般醇厚,一朝掀了封層香氣四溢在黑暗中,教人聞之欲醉。
念念收了戒備,支起身子朝帳外瞧,不見有其他動靜,方壓低聲音問他:“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放心,無人看見,”厲雲征重新将她按回去,自己在榻沿坐下,“來瞧瞧你,哪兒不舒服?”
念念愣神兒“啊”了一聲,反應過來他問的是稱病一事,随口扯道:“大約是沒睡好,又受了風,頭疼的緊。”
話音剛落,感覺到眉頭有指腹劃過,順着骨骼挪到太陽穴上。
“這裡疼嗎?這裡呢?”
她頭疼不假,卻并非外在的病症,隻胡亂應答着。
随着厲雲征的按壓揉動,他手上的薄繭一圈一圈磨着念念的神經,宛若鈍刀割麻繩,每一下都令人焦灼。
眼淚不争氣地往外湧,順淌到厲雲征的手指旁,他心中一顫,停了動作。
“是我失約惹你傷心了麼?那日雲行來的突然——”
“不是的,是我自己。”念念連連搖頭,哽咽道:“大哥哥很好,是我做錯事情了。”
而且妄圖縱容自己一錯再錯。
“能和我說嗎?”
念念嘴唇翕張,卻不知如何開口。
沉寂中厲雲征先開了口:“那便不說了。”
他褪下長靴,側卧在念念身旁,将人攬進懷中,輕聲道:“讓我抱一會兒。”
念念順從地将頭埋進他胸膛,衣衫上依舊是淡淡的皂角味,偏是如此純粹的植物香氣,令她心安,又誘她沉淪。
這兩日她悶在屋中,抄默數遍《觀音心經》,仍未能将心中的挂礙除去,大抵她本是個無佛緣的,貪癡又重,早晚沉入無間地獄。
“念念。”厲雲征喚她,胸膛的震動連帶着貼在上面的念念也抖擻一下,她仰頭,等他說下文。
“我是個直來直去的人,鮮少如此容着一個人藏着掖着,我不知你瞞了多少事,且為何不能坦誠相告,有時候真想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一逼——”
他深吸一口氣,黯然歎道:“是我不足以讓你信任嗎?”
“不是的!”念念脫口而出,撥浪鼓似的搖頭。
“那究竟為何?”厲雲征一番言辭懇切,是他從未不屑示人的剖白,黑沉沉的夜替他藏了眼眶的紅,卻蓋不住語氣中的嘶啞。
嘶啞聲粗粝碾過念念心房,抽搐着犯疼,她自嘲地笑笑,一切孽障都是自己種下的,活該含淚吞下苦果。
厲雲征滿心疑問此時竟問不出一句。
良久,他說:“想知道你為何哭。”
念念抹幹眼淚,重新鑽進他懷裡,道:“明日陪我去看山桃吧,屆時你想知道的,我都如實相告。”
厲雲征一直等到懷中人昏昏睡去,才抽出胳膊,悄悄回了軍營,隻簡單打兩個盹,又到了點卯的時辰。
他伸着懶腰出大帳,正瞧見一衆小家夥遊魂似的,耷拉着腦袋往訓練場飄,後面跟着睡眼惺忪的念念。
她今日未着儒生服,一身蓮紅色藕絲緞裙,好似朝霞落入人間,幻化成人形。
念念亦看見他,不同于往日的避讓,反而緩步行至跟前,盈盈福身見禮。
兩旁将士不敢直視,忍不住用餘光偷瞄。
厲雲征掃一眼二人,闆正神色道:“雲行宿在醫帳中,多有不便,本将軍一會兒去習武場,你若無處去,可先到本将軍帳中。”
“恭敬不如從命。”念念莞爾,徑直進了大帳。
厲雲征并未跟進去,照常往習武場走。
念念一個人在大帳中待到孩子們訓練結束,亦照常去授課。
營中将士雖見她着女裝略有詫異,到底是早習慣了這位小先生的女子身份,内斂的偷瞄幾眼,大膽的當面稱贊一句,很快複歸常态。
半日下來,除清晨與厲雲征的一面外,再無其他異常。
直到醫帳中的厲雲行被朗朗讀書聲吸引到孩子們的習武場上。
念念正同孩子們講《山海經》中的上古神話轶事,借故闡釋奇幻外表下的最樸實的人定勝天之理。厲雲行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内容大都是老生常談,稀奇的是這位外表嬌俏柔弱,正經講學時卻睿智娴雅的女先生。
饒是他見過各色女子不盡其數,仍為眼前人所驚豔。
前兩日見,她女扮男裝難掩少女幼态,草草一眼隻是覺得容貌不俗。今日晨光熹微映得她面帶桃紅,荷裙随風輕擺,似菡萏搖曳。池上芙蕖或許略乏風情,這一朵盛開在沙漠之中的曠世珍稀,怎能不誘人采撷。
難怪連一向不沾情愛的兄長都破了戒。
“嫂嫂安好。”至中場休息,厲雲行徐步上前,作揖行禮。
念念來之前便做好了面對他的準備,較之那日自如許多,還禮道:“我與厲将軍并無關系,還請公子慎言。”